第25章时隔二十六年的相见
第25章时隔二十六年的相见
南州的常平面馆里,常贵和以往一样,晚上的九点到十点钟是他固定的和面的时间。面馆开了二十多年,他还是坚持用手和面,常平说过很多次要给他买个大号的和面机,常贵不要,他始终坚信手作和的面要比机器来的有温度。
常平已经走了两天,常贵一如既往的开着店。当白日里的宾客纷纷散去,常贵的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浮起来了。他只能用力的揣面,想揣走这种感觉。他的手臂因为长年用力的和面扯面,肱二头肌很明显,与此相对应的是肩胛提肌常年劳损,肩周时不时的疼痛会提醒他已经不再年轻了。
陈艳荣看的出来,常平走后常贵的心不在焉,为人父母的人,都能体会这种心情。“阿平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她找到她的身世后还是会回来的。”陈艳荣安慰着常贵道。
常贵含糊的嗯了一声,继续和面。他和面专用一个很大的瓷盆,常平总觉得这个盆更适合放在店门口种一点碗莲。当然常贵是不肯的。
二十多年的做面生涯,常贵已经能凭眼力衡量出水和面粉的最佳比例。他用力的在瓷盆里把面团揉至光滑,揉出筋性,这样做出的面口感才会好。陈艳荣帮他把面馆的桌椅都擦拭一遍,没再说什么,就回了自己家,自己的儿子谈的女朋友意外怀了孕,已经在准备结婚的事情了,儿子希望她能去帮忙照顾孕妇,看着常贵一个人孤零零的样子,她想等着常平回来自己再走。
和好的面要分好剂子,再处理一下,醒发一晚,这是晚上的最后一道工序了。常贵洗干净手,回到自己屋。床头的靠背是木制的,带了一点斜度,这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现在市面上已经很少见了。床头里面是空心的,常贵把床挪开一点,拆下床头的木板,从里面拿出一个皮制封面的本子。
从封皮的磨损程度来看,这个本子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这算是常贵的日记本,已经写了大半本了,本子的侧面别着一根钢笔,这个笔也用了很多年了。这个本子的年龄比常平还要大很多。
写完后,常贵把本子放回了原位,合上床头的木板,又把床推回去了。又把床腿移动过程中带出来的灰尘擦干净。他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那个秘密,怕是要瞒不住了。
温骁赫从南州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如果不是因为儿子带回去的姑娘,他这辈子或许都不会来南州。南州和全国无数小城市一样,没有什么景色和特产闻名全国,如果不是在地图上刻意找这个地方,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温骁赫在西北生活的大半辈子,刚到南州就觉得这里的空气都是湿哒哒的。他觉得自己的右腿有些酸痛,或许就是因为空气里的湿气太重了。他拦了辆出租车,穿过繁华的主城区,直接到了南州的老城区,这里还保留了很多南方特色的旧房子,这是西北不曾有过的风景。
面馆这个时间客人不算多,温骁赫进门后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对着收银台的常贵喊了一声,“大碗面,汤宽!”
常贵应和一声,擡起头对上了温骁赫凌厉的眼神,目光交融了几秒钟,常贵就进了后厨忙乎起煮面了。温骁赫打量起这间面馆,店面不大,只摆了几张桌,收拾的却很干净。每个桌上都放着醋壶、辣椒油、还有一小筐生蒜瓣。
温骁赫拿起辣椒油闻了闻,菜籽油充分的激发了辣椒的香气,闻着就觉得过瘾。不过一会儿,常贵端了一碗面上来,温骁赫撒了点辣椒油,搅匀后,先用筷子夹起一箸,尝了一下。
“老板,你这个面做的不错嘛。”温骁赫说完后开始大口大口的吃面。
常贵笑了笑,瘦削的脸上皱纹都拧到一起,“我这从西北学的手艺。”
“那你是西北人?”温骁赫听着常贵的口音,没有南州特有的腔调。
“是咧。你是从西北来的?”
温骁赫吃完最后一口面,“夏都过来的。”
夏都,常贵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地名。温骁赫没再多说什么,付了钱便走了。常贵看着他远走的背影,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在两个人目光交融的几秒钟里,温骁赫已经很肯定他见过常贵,即使岁月流逝了二十载,当年的青年都到了如今知天命的年纪。他的身量没变,还是精瘦的样子,那双不大的眼睛,流出了的那种眼神,依然没变。即使温骁赫当年只见过他一次。
常贵也觉得来人面熟,他的记忆力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在这方面他是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只是常平刚到夏都去,他就从夏都来。或许他们已经见过了吧。
第二天温骁赫还是在同样的时间来面馆,要了同样的面。这个时间段里客人少,有些话是时候要问清楚了。
面吃完了,温骁赫坐到了常贵的对面,常贵的目光不自觉的又看向了他的双腿。温骁赫知道常贵的疑惑,坐下后,他挽起右腿的裤脚,常贵看的清楚,被挽起的裤脚下,是一个假肢。
“当年我这条腿中了两枪,又耽误了时间,没保住。”温骁赫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就像在和老朋友聊别人的事一样平静。“我记得膝盖这枪是李玉太打的。”
“你见到常平了吧。”常贵也没有拐弯抹角。
“见了,她和她母亲长得很像。”
常贵没有说话,他低着头在想着什么。
温骁赫没有理会他,自顾的说道,“二十六年前,我和老穆一起出任务,那次我们损失很大,我丢了腿,老穆丢了命。那次行动被人泄露了,李玉太作为新崛起的毒王,他的势力大,又猖狂,所以他伏击了我们。老穆牺牲的第二天,他家发生了煤气爆炸,丹宁死在自己家里,我们一直以为孩子也丧命在那次的事故里了。没想到她还活着。”说到激动处,温骁赫的声音有些哽咽。
二十六年前那是他人生的至暗时刻,他失去了并肩作战的同学、战友,自己因为受了重伤,调离了缉毒大队,而组织上为了他家人的安危,安排他们去了夏都,而温骁赫即使装上假肢,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他再也不能从事一线工作了,只能做些内勤工作。
“那场行动,我们和李玉太打了照面,我记得你,当时你就在他身后。没想到最后却是你把常平养大,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是该先恨你还是要先谢谢你。”温骁赫百感交集。
沉默许久的常贵,终于开口了,“杀了穆警官之后,李玉太让我干掉他的老婆,想给你们警察一点教训。我闯进穆警官家的时候,他老婆已经受了伤,奄奄一息了。她怀里还有个小婴儿,她求我给她孩子一条活路,那孩子被她喂了点安眠药,睡得很安稳,也不哭闹。”
“所以,你就带走了孩子,炸了他们家?”
“不,是我接过来那个孩子后,她忍着伤痛爬到厨房,开了燃气灶,等我走后,过了一会儿听到了爆炸声。她怕李玉太发现这个孩子,索性把家里都炸了,让所有人以为她们母女俩都已经死了。”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常贵第一次提及当年的事情,这个秘密一直压在常贵的心头,越发的让人喘不过气。
“老穆肯定想不到,是个毒贩子救了他的女儿,还给养大成人。常平能上大学,当了老师,说明你养的不错。可如果你当初把孩子交给李玉太,你不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了吗?”温骁赫不懂常贵的动机。
其实常贵自己也不懂,他苦笑着说,“我办完事没再回去,李玉太怕我没有跟着一起炸死,反而被警方控制住了,他开始派人四处找我。我本来是想把常平送到福利院的,可他们盯的太紧,我又担心孩子被他们找到后没了命,东躲西藏,后来到古朗住了两年。这两年里我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虽然穷,但是我很知足。说出来你们或许都理解不了,我和常平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我很喜欢这种有家人的生活。”
“是常平,让我的人生变得有血有肉。古朗待了两年还是不太安全。我就带着她到了南州,躲在这南方的小城里,本来以为能像正常人一样,悠闲的过完这一辈子....”常贵停顿了一下,“不过有这二十六年我也知足了。”
温骁赫没再深问下去,他干过好几年的缉毒警,他知道每个毒贩子身后的小喽啰大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悲惨故事,他并不关心常贵的故事。缉毒警和毒贩就是天敌,即使他已经退隐了二十多年,即使这个追诉期或许都过了,他对常贵的感谢还是敌不过对贩毒人员的厌恶。
“我会带着常平和家人相认的,我们都会好好待她,这点你放心。我希望你能去自首,你对李玉太团伙知道的事都交代出来,也能告慰老穆夫妇俩的在天之灵。”温骁赫说完这句话离开了面馆,离开了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