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蓝黑（5）
第147章蓝黑（5）
每天来照顾他的医生和护士只有固定的三个人,他不被允许走出房间，也没见过其他人。不过好在房间很大，还有一个小阳台。阳台正对着一片陡峭的山壁,山下是一片被围起来的绿草地，还种了一些树和花儿。
房间里摆了各式各样的玩具,还有一个大书柜，里头放了许多绘本和其他儿童读物。书柜旁有电视和vcd,电视柜里头摆了一排排整齐的动画片光盘。
每天醒来后,岑辰会接受检查，吃药。到了饭点，护士哥哥或姐姐会来送饭,打扫卫生,顺便陪他玩一会儿。但大多数时间，他自己一个人玩,有时摆弄积木玩具,拼拼图,看绘本,做手工,有时放光盘看动画片，有时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晒太阳，看光秃秃的土黄色峭壁。
起初一段时间,他一遍遍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医生和护士刚开始还比较有耐心,温柔地给他讲故事，后来多少是有些不耐烦了。他看出来了,也就不问了。
深夜里，暴雨如注,雷电交加。窗外的树枝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雨丝狠狠拍打着玻璃窗，窗外时不时迎来闪亮的白昼般的一瞬，不一会儿，轰隆隆的巨响从远处传来，仿佛楼房都要被震塌。
岑辰害怕极了。乖巧安静了太久的他忽然疯了一样大喊大叫，叫爸爸妈妈。可是雨声和雷声太大，没有人搭理他。
他也不想按铃，就是要跟自己过不去一样，他扯着嗓子在房间里乱蹦乱跳，在地上打着滚地哭。以前他在公园里看见过一些调皮顽劣的孩子这样，他们在地上翻来滚去，滚成一个小土卷，歇斯底里地哭闹，不一会儿，他们的父母就会咬牙切齿地把孩子拽起来，答应他们蛮横无理的要求。他觉得那些孩子很不懂事，爸妈领着他经过时，也指指点点，说那样的孩子不乖，还好我们家辰辰不这样。
可他现在就是要这样。
哭了好一会儿，哭累了，地上又凉，凉意像针一样刺进来，沿着血管游走。他慢慢爬起来，爬到床上，用被子裹住自己。
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怎么睡着的了。只记得早上醒来后他重感冒，还发烧了。医生给他开了药，吃了两天后他依然没有好转，烧的温度还上去了，便开始输液。输液要很久很久，岑辰烧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地乱动，结果被医生发现时，他整个手臂都肿成了青紫色的胖莲藕。
以前在园区里时，父母偶尔带着他去打针和输液时，岑辰都会哇哇大哭，躲进妈妈怀里。可这次他没有哭，没有说话，没有动，甚至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医生拔掉针头，处理他的胳膊，又重新将针头刺进他的皮肤。
医生说：“你已经长成大孩子了啊，都不怕扎针也不怕疼了，很勇敢。”
岑辰嗯了一声，心里想着，是啊，原来他已经是大孩子了。
大暴雨后，天气转凉了。窗外的树叶变黄，在风里打着旋儿坠落。护士送来了许多长袖卫衣、长裤和毛衣。夏天结束了，秋天到了。
白天他照常吃饭，看动画片，玩玩具。最近他跟着电视里的儿童频道学会了用卡纸做手工，用各色卡纸做了很多把神剑。只不过用胶带和卡纸拼接起来的长剑软趴趴的，刚挥起来就已经弯掉了。
他拿着软叭叭的纸剑到处挥舞，模仿着动画片里正反派大战时的场景。
“地狱恶犬，你杀人无数，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将你斩杀！”说完便是一阵呼呼哈嘿的狂舞，他持着纸剑在房间里乱窜，直到跑得出汗，手臂酸痛，这才扔了剑，另寻别的玩具。
当然，这样的活泼是很偶尔的。绝大多数时候，以及有其他人在的任何时候，他都会端坐在电视机前，安静地看动画片。只不过，有时候遇到很喜欢的台词时，他会与动画片里的角色同时开口，又同时结束。
来送饭和药的护士姐姐问他：“这个片子里的台词你都记下来了？”
岑辰点点头。
护士脸上流露出复杂而悲悯的神情：“要不我去申请再给你送点新的碟片吧，你有什么想看的类型吗？”
岑辰摇摇头。
护士决定多和他聊聊天。岑辰就说起和呼呼之间有趣的很多事。以前在幼儿园里，呼呼是他的好朋友。呼呼不是他的本名，因为他睡觉时打呼噜声音大，所以大家都叫他呼呼，或者呼噜大王。
“……可是再也见不到他了。”说到这里，岑辰就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秋天快要过完的时候，在一个很平常的午后，有人忽然进入了岑辰的房间。看到来人后，原本正全神贯注地拼积木的岑辰愣住了，一不小心，他好不容易搭好的积木大厦全都坍塌了。
可他顾不上这些，飞扑到门口那人的身上：“妈妈！”
妈妈来了，她还抱着一个纸箱，对岑辰说：“生日快乐，宝贝。”
岑辰被喜悦冲昏了头，以至于没有发现妈妈很憔悴。几个月不见，她像是老了很多，原本乌黑的头发里掺了许多灰白色。
“妈妈你来接我回去吗？爸爸呢？”
“他有点事，来不了了。”妈妈把纸箱子放下，说，“现在还不能回去哦，爸爸妈妈还有事要忙，你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等到我们忙完了就接你离开。”
“那是什么时候呢？不会又是后天吧……”
“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我给你带来了一个礼物，我猜你应该会喜欢让它陪着你。”
说着，妈妈把纸箱打开。箱子里是一只毛茸茸的黑色小狗。
岑辰惊叫出声：“小狗！”
他看了眼妈妈，妈妈笑着示意他可以伸手。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纸箱，轻轻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可是小狗却没有任何反应，而且，小狗的脑袋虽然摸起来确实是蓬松柔软的，但却没有温度。
岑辰双手把它拿出来时，发现它整个身子不光没有温度，而且并不柔软——只有外头一层皮毛柔软，底下全都是硬的，连眼睛和鼻子都是用坚硬的合成玻璃做成的。虽然表面的皮毛做得非常仿真，柔软而蓬松，可它并不是真的狗，只是一个精美的玩偶。
岑辰的失望溢于言表，他耷拉着脑袋，但也没说什么。
妈妈抱歉地说：“啊，太赶时间了，刚做好就拿过来，忘记充电了。等一下充好电它就会动了，跟真的小狗一样哦。”
说着，妈妈拉着他的手放在小狗的肚子上，在靠近小狗心脏的地方，有一个凸起的按钮。她按下按钮，一块小挡板弹开，露出里头的充电插口。妈妈从箱子里拿出充电器，给它接上了电源。
几分钟后，小狗项圈上铃铛形状的灯亮起红光，与此同时，它动了起来，把岑辰吓了一跳。它开始在地上走来走去，跑到岑辰的脚边，亲昵地用头蹭他的小腿，喉咙里还发出轻轻的咕噜声。
“汪！”
妈妈对岑辰说：“你看，你的小狗在跟你打招呼呢。”
“它是个机器狗吗？”
“对的，不过它很聪明，比普通小狗更聪明，而且会越来越聪明。”
“那它会说话吗？”
“现在还不会哦，”妈妈比划着小狗的身子，“它还太小，承载不了……我是说，你也可以教它说话哦，说不定以后它真的就可以和你说话了。给它起个名字吧，以后它就是你的小伙伴了。”
“好吧，它是条小黑狗，那就叫他小黑吧。”岑辰说。
妈妈没有在这里逗留很久，最后又亲了亲岑辰的脸颊就离开了，留下岑辰和机器狗大眼瞪小眼。
岑辰确实想要小狗很久了。以前周末的时候，他偶尔也可以去旁边的公园玩。公园里有些孩子带着小狗出来玩，可把他羡慕坏了。他记得有一条小狗特别可爱，很亲人，也是条小黑狗。他当时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看狗狗和它的主人玩，有很多小朋友凑过去摸它，可岑辰不敢。他在旁边犹豫好久，直到那条小狗颠儿颠儿地跑过来，轻轻蹭了蹭他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