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角国（11）
第039章角国（11）
“我先抛砖引玉一下。”钱益川双手搭在膝盖上,他闻见野餐垫上甜点和水果散发出的诱人香气，可是这里没有脆脆蛋糕，估计是现在蛋糕没做好,他心中失落，想等到晚饭再去一饱口福。
“首先,我们这次进来前的背景信息里就已经有主线任务提示了，相信大家都已经看过了。”钱益川清清嗓子,说,“角国的命树代表国家命数，近年来越发枯萎，我们的任务是让命树焕发生机。现在我们还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命树,上一次还是在昨天下午的观光车上,那棵树太大太高，独木成林,我们当时离树的主干很远,看不清楚。但我相信,接下来几天咱们能找到机会去看一看。我觉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咱们完成任务后,船印会在那附近出现。”
“其次，就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命树与天空岩洞的天角石产量有紧密关系。这棵角国神树高耸入云,部分枝叶与天空岩洞生长在一起，为岩洞里的矿石提供原料和养分。而天角石是角国最重要最珍贵的矿石能源,需要有翅膀的双角人进洞进行人工开采。因此，我们下一步应该先长出翅膀,去天空岩洞看一看，那里也许有什么其他东西在影响矿石产量。解决了矿石能源问题,角国就能蒸蒸日上，命树就能重新繁茂。”
尤锐点头同意：“钱益川说得很有道理，文明的发展依赖能源。在我们所处的世界里，每一次能源革命都会带来社会剧变，提高社会文明程度。在角国的这种高度文明的背景下，副本又把天空岩洞和天角石的线索给了我们，一定是需要我们去探索能源问题，解决这方面困境的。”
金曜举手提问：“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矿石能源缺乏导致命树枯萎，命树枯萎又使得矿石能源进一步减少，那这不是一个死循环吗？命树的枯萎是不是会有其他原因？”
钱益川问：“那你觉得除了矿石，还能因为什么？我记得你是第一次进三星副本，没有黑雾做限制，我们目前能得到的明显的信息只有这个，可别天马行空啊。”
“我猜，问题的关键也许在独角人身上。”金曜没理会他的后半句，回答道，“也许这条线索比矿石能源更清晰，从昨天下午刚进副本后，我们在这么大的国土上观光游览，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街上，或者说所有室外的地方，没有一个独角人，可明明这里独角人至少占总人口百分之二十。傍晚我们就在宴会上又遭遇了npc对‘独不拉几’长相的歧视，这个我想你应该记得很清楚。”
不等钱益川变脸，金曜接着说：“但那不是重点，接下来我们看到了安德森和助理拉出去的笼子，笼子里是一个处境凄惨的独角人，我想没有人能忘记他当时的眼神。后来我们亲眼见过培育室里景象，独角人喂养珊瑚珠的过程，还有厨房里和杂物间的独角人，今早发现死者后赶来清理的独角人和他们盆里的植株，以及双角npc聊天时总是会提到独角人。我觉得想通关，不能只考虑矿石能源，还不能忽略这里的独角人的问题。”
“我也发现这个点了，从昨晚到今天，我们好像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明明聊到的和做过的很多事都与独角人无关，但偏偏总是会把他们拉出来踩一脚。比如吃饭时，你们和npc聊天时，不管聊到什么话题，突然就能拐到独角人怎样不好这种地方。”很少发言的康瑞此时也不由得加入讨论，“我觉得这种现象很像是心理防御机制的作用，这恰恰表明在我们，甚至在npc心里，独角人是非常重要的角色，且很可能对他们感到极其不安或愧疚，但大家都不愿意承认，所以会不时拎出来贬低一下，以此来保护自己的正确性，维持心理平衡。”
薛鹤竹也举手发言：“说实话，上午那会儿，提到独角人时，我也会突然觉得有点隐隐约约的不舒服，好像只有说独角人坏话才能让自己舒服一些。因为大家都是吃过那些东西的人，或多或少。”
吃蛋糕最多，也最被冒犯的钱益川此时心里生气极了，他不懂这些人在假清高些什么，更害怕自己被批评，赶忙说：“双角人和独角人是有本质不同的，说得直白一点，这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物种，无论是激素水平还是身体结构，你在饭桌上也听到了，有很多科学研究能证实的。明天等我们有了学生卡，你还可以去图书馆仔细看看，这里的科学技术水平很高，不会弄虚作假。你别只看到他们取心头血，培育室里一大摊血，看起来吓人，其实不痛的，有科学报告的。”
“那你觉得，那些科学报告是谁写的？谁发布谁宣传的？”金曜问，“是在培育室里喂血，在厨房和杂物间忙碌做仆人的独角人吗？说到这里，我又有很多新问题，独角人真的不能飞吗？还是因为双角人认为独角人不可以飞，会损害自己的利益，所以独角人才“被不能飞”？”
钱益川噎了一下，提高了音量：“科学又不分独角和双角！况且角国历史上从没有独角人可以当科学家和采矿学家，独角人没有足够的智慧搞科学，也没有足够好的身体条件去飞行和采矿，研究表明他们的大脑发育很迟缓，无法胜任这种高密度的脑力工作，而且也不具备长翅膀的生理基础。不信你去图书馆自己查文献，不要总是信口开河，打扰我们的通关思路。”
金曜放弃争吵，把话题转到图书馆：“上午咱们去参观图书馆时，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历史区的书。我看了一下，书虽然多，但基本上只有两三种，都是重复的。那次时间很紧急，我随意翻了几页，发现这里的历史书的写法就像是西方视角下的文明史。至少给我的感觉像是十八十九世纪的农场主得意于种植园经济的迅猛发展，因而著书立说，炫耀丰收的棉花，又有点像大航海时期的殖民者贩卖奴隶而后炫耀成船的黄金，哦，在这里是天角石和不断成熟的珊瑚珠。”
薛鹤竹举手参加讨论：“你们说到这儿，让我突然想到有个电影叫《卢旺达饭店》，讲的是二十世纪末的卢旺达大屠杀。我对这段历史也不太了解，但记得殖民者入侵那里后，为了维护统治秩序，用身高、肤色、鼻子大小等外貌特征来划分种族，把当地的人划分为图西族和胡图族。前者被认为是有智慧的，后者则被奴役和压迫，之后就是极其惨烈的矛盾纷争和杀戮……”
薛鹤竹弱弱地问：“你们觉不觉得，角国的双角人和独角人的现状，跟这种强行划定的种族有点像啊？”
康瑞摸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兄弟，你这么一说让我好害怕，难不成这里也会有大屠杀？”
钱益川皱眉摇头：“我觉得这扯远了，这里并没有殖民者的迹象，就是一个比较简单的完成委托类的任务，可能还涉及角色扮演和解密，不要复杂化，更别自己吓自己。”
尤锐说：“没错，这里的独角人和双角人是天生的两类不同的人。大家各司其职，做自己能办到的事，所以能把角国建设得文明而美好，你们平心而论，进来后的白天里看到的一切，不都是很好的吗？这里不存在什么激烈的矛盾和杀戮，需要警惕的只有嗜血的珊瑚珠，我们晚上多注意遵守规则就行。”
似乎是为了缓解大家刚才被薛鹤竹吓到的紧张情绪，钱益川试图闲聊了几句，讲到自己在现实里的成就，并和于家欢、尤锐交流起成功经验来。
“我觉得做任何事情，最重要的就是要能吃苦能奋斗，有毅力，不怕困难，还要有大局观。”钱益川说着，见其他几个人没怎么闲聊，就主动提问薛鹤竹和吕池等人的职业。
“学生啊？学生时期很重要，听我一句过来人的忠告，这个时期正是投资自己的黄金时期，千万别学人家搞不值当的东西。我就很不懂，上学时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兼职赚那几百几千块的小钱呢？为什么不去开投资公司呢？为什么不去多参加一些宴会和酒会呢？为什么不去投资房地产呢？如果本钱不够的话，那就攒一攒父母给的生活费嘛，每个月省出几万，先去整个小点的项目练练手，比特币，区块链，炒股，找个懂行的高手带你理财，第一桶金很快就到手了。”
薛鹤竹和吕池听着，心里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认定这位哥们确实是个幸运的混蛋。然而，钱益川像是喝了假酒一样，状态非常好，分享起人生经验来滔滔不绝，别人几次想打断都没成功。
“……是因为懒惰吗？还是缺少独到的眼光？又或者是因为领导力缺失吗？如果都缺少，那我们更要勇于挑战自己，不怕困难，战胜懒惰。”钱益川开始吐槽自己手下的员工，说自己夜里三点多发消息让人改方案，竟然到凌晨六点多都没回复，气得他第二天就把人开除了。
金曜憋不住了，问：“员工也是需要休息睡觉的吧？那你无故开除人家，给多少赔偿？”
“什么赔偿？什么叫无故？”钱益川难以置信，“不好好工作还想要赔偿？我都没让他赔偿让我等这么久给我造成的精神损失费呢。”
薛鹤竹眼瞅着氛围越来越奇怪，开始打圆场：“咱们闲聊也够久了，都放松下来了就快回正题吧。你们觉得如果去天空岩洞前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啊？”
然而，钱益川不知是今天在狂风山崖上被老师夸得太高兴了，还是被npc认可后太膨胀了，又或者不干净的东西吃多了，此时也没见好就收，非要全方位展示自己的优秀似的继续叨叨。
“……就比方说我吧，事业和家庭两方兼顾。不光是公司经营越来越好，儿子教育得也很成功，围棋钢琴和学习成绩都优秀，年年是三好学生。”
一直没说话的宜树卿突然问：“请问您儿子几年级了？”
钱益川愣了一下：“四年级吧……不对，五年级……哦好像是三年级。”
“那他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最近最想要的礼物是什么？”
钱益川支吾半天：“你这话题就扯太远了。”
宜树卿瞥了他一眼：“看来是你妻子教育孩子很成功，不属于你的功劳不要乱抢。”
钱益川立马接话，搞辩论赛似的：“那是因为她没有别的价值，也干不成什么事业，天天只需要在家带孩子，那就是她该做的事。如果我是女的，我肯定比她做得好多了，而且事业也不会落下一点。”
金曜委婉地提及：“不知道您这样的成功人士有没有看过《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提到过，批评别人之前，先想想他们是否有你这样优越的条件。”
“是吗？那这句话先还给你。批评我之前，要先知道，我曾经连续两周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来处理紧急订单和合同，多次力挽狂澜救下公司，直到把公司经营到快要上市。人跟人的学识、见识、勇气智慧和拼搏精神都是不一样的，金子在哪都能发光，别天天搞些宿命论，要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钱益川冷笑道，“就算我是独角人，我也能扭转时局，在这里闯出一片天，而不是像这些懦夫一样，动不动抽点血就晕过去，就装疯卖傻，把自己搞成多可怜的样子，还被人用笼子运走，真让人笑话。”
金曜语塞：“你还是没听懂我们在说什么。”
钱益川拿出一副“谁有我懂”的派头来，开始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来论证自己的观点，尤锐和纪建峰不时帮腔附和。
又是一番乱七八糟的争论后，金曜算是听明白了。钱益川等人对历史上黄种人或者说东亚人遭遇的不公待遇与歧视感到愤怒万分，慷慨陈词，认为人人平等，天赋人权，人定胜天，要自强不息。但他对穷人和女人的看法却与一小部分极端思想的西方白人对其他人种的看法如出一辙，充满着轻贱和傲慢。
金曜想起了npc们在早餐时极力推荐的角国特色饮食，脆脆蛋糕和红饮。
红饮与脆脆蛋糕经过层层加工后仍略带腥味的口感，褐红色的外观，以及之后那个圆脸独角仆人恐惧的眼神，当然让这些都有游戏经验的玩家在心里对食物的成分有了一些猜测，甚至可以说心知肚明了，但只要没有说破，他们似乎就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美味和舒畅快感。尽管午饭时没有npc强迫，甚至回去的路上已经被提了醒，还是有人想要去争抢，去食用。
因为那些食物有种力量，让人吃完后陷入一种幻梦里，剥离掉潜意识里的负罪感和属于人的良知，让人觉得，就算食物真的跟独角人有关，甚至就算是真的吃了独角人，那又怎样？
不会怎样，没有任何后果，甚至更加快乐，那为什么不去享受？
此时，金曜似乎明白午饭时尼尔说的那种“你们会爱上的感觉”指的是什么了。
一种拥有时感觉不到，但失去或遭到威胁和挑明戳穿时会让习惯持有者愤怒无比的东西——特权。
与其说是那些不明成分的食物令人成瘾，让人着迷，不如说是享受特权利益的感觉才像毒品。让人无法自拔，让人可以为了那种尊贵美妙的感觉而颠倒黑白，可以失去人性和良知，可以忽略、蔑视、践踏一切。
天色一点点变暗，草坪上，夕阳的余晖将城堡的阴影不断推移，挤压并变形。斜斜的阴影根部，城堡内传来钟声，晚饭时间到了。
此次交流没有达成共识，讨论过程也并不愉快。众人最终决定先去吃饭，今晚注意安全，明日继续寻找线索来证明各自的观点，寻求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