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三回
第二三回-偶会仆射姜华受辱,遮挽皇帝贵妃温言
午后,尚书省朱门虚掩,门口两座威严的石狮宽口微张,露出齐整尖锐的獠牙。
一队锦轿人马自街道而来,轿停于门外,边上一蓝袍配红缨顶戴的小太监躬身撩起轿帘,扶轿中人出来。
出来这人紫服金纹,脸唇丰润,眼角款待着笑意,慢慢踱步而出。
“爷爷,”张瑞问道,“今日可需奴才们跟着?”
姜华转身,对着身后几个人翘起兰花指:“你跟着,后面几个先在外面候着。”
又问小太监:“来前让你备的奏折都带着的罢?”
张瑞笑:“自然,奴才不敢疏忽。”
他躬腰搀着姜华走进尚书省,虽然低着头,但眼睛禁不住四处乱瞟,虽说这里头也有好些内书堂出来的宦官在其中混些边角文职,他却觉得到底是儒士官员所在,令人欣羡。
姜华眼尖,不经意便留意到了张瑞乱瞟的眼神,笑道:“怎么了,你喜欢这边?”
张瑞收起目光,恭敬答道:“不敢,奴才不识字,只想在爷爷旁边伺候。”
姜华出身内书堂,皇帝登位之后册为禀笔太监之首,后来又接掌了内侍省大权。也正因他识文断字,又懂得言语分寸,方才迎夺了皇帝的欢心,乃至后来又涌现出不少想走他老路之人,皆是金玉在前,棋差一着。只他现在身边伺候的随侍里头,都是些不认字不晓书的人,自原先的何、庄二人到现在身边亲近的张瑞,脑袋灵光,偏偏又都不涉足他起先的文事。
姜华晓得他几分心思,不以为意地笑道:“咱家三年前掌批红之时,这衙府之内考试出来的官员哪个不是毕恭毕敬地过来同我行礼相言。平时一个个人模狗样儿的,什么圣贤道理,在权欲面前不都是趴伏的狗嘛!你何必高看了他们去。”
张瑞听出姜华平素含笑的声音怀带着愤恨,连忙道:“爷爷说的是,就算是现今他们也不敢招惹您,在陛下眼中,他们也都是外臣而已。”
“哼,”姜华笑中划过一点转瞬消逝的无力,讽笑道,“一会儿就跟着咱家看看他们的嘴脸。”
“噔噔。”
“进。”冯儒手下笔锋未停,道。
门房来报:“大人,内侍省的姜总管来了。”
笔端乍停,冯儒眉毛一拧:“怎么不找邵大人?”
门房答:“邵大人今午有事外出,故而向您通禀。”
“行,我知道了。”冯儒起身,一脸厌倦之色。
他走出书房步入门厅,见到访之人正坐于椅上,啜饮茶水,优游闲哉,华丽的紫袍和旁边略显古朴的陈木格格不入。
冯儒一眼见他便止不住想起冯远山之事,此时连故作的客气都挤不出来,冷道:“姜总管今日怎么有兴致过来了?”
姜华抬首笑道:“本来是找邵大人的,只是听闻他正巧不在,便来寻大人你了。”
姜华向一旁示意,张瑞俯身将手捧的奏折呈上,冯儒接过,道:“这奏折让下面的人送就行了,怎么还劳烦总管亲自前来?”
姜华笑:“咱家闲来无事,就来走走。这奏折是递给邵大人的,既然他不在,就劳烦冯大人代为递交了。”
冯儒暗中冷哼,转手便要打开那奏折,姜华当即拦下他:“哎,冯大人一贯知礼,怎么还做这当众掀人私隐的怪癖?”
“本官尚且不知,这言及政事的奏折何时成了个人私事?既为尚书省公政,本官如何瞧不得?”难得这文士也露出鲜少的咄咄一面,冯儒转又道,“……还是这里面有甚么总管想要刻意隐藏的事不便他人相观?”
“看得看得,大人您当然看得,”姜华细声笑道,眼中净为冷意,“大人果真说笑了,姜华自认为多年来在统管事务中所作所为称不上尽善尽美,但做过的,还没有不敢当的。”
“大人尽管看便是。”言语从姜华牙缝中挤出。
冯儒不遑忍让,迎面回视,手中就势展开了奏折,见其上所言,正是尚书令邵潜所上的关于六部官员的调职名录,他朝下细细看去,几个熟悉的名字蹦Q在他眼前,越往后看他心中惊骇越大,愤怒迭起。
“啪!”冯儒将奏折一把拍到桌上,厉声道,“六部系我大燕行政命脉,怎可将先前罢黜的阉党培植其中,简直胡闹!”
听到他直呼自己一向忌讳的字眼,姜华强抑下心中怒气,多年来磨性炼人尚还未叫他在此时失了分寸,他道:“咱家也略懂些古训,有言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先前他们因个别小事儿做的不好,咱家也私下纠斥着,可他们前番的能力也是在这儿摆着的,多为燕国做些贡献,也是他们的本分。”
冯儒更为气恼:“吏部选拔的有的是新晋人才,如何又轮得到他们来上任!”
姜华说:“这奏折内容是邵大人准许的,人选也是邵大人定的,谁是合格的人选想必邵大人自有决断,冯大人您对这决断若有异议,也无需来责问咱家啊!”
冯儒见他态度,便也不打什么机锋,直言道:“姜总管暗地曾做的那些事本官不点破,但总管心中也有点数,内臣不得干涉外政是先祖遗训,谢大人生前秉承先祖教诲,屡屡进谏于陛下,才遏止了当年祸乱,你这个始作俑者,还想重掀风浪吗?”
姜华心中冷笑,面上仍维持着仪态:“冯大人严重了,咱家所作所为不过是为陛下分忧,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陛下恩赏,若说咱家是个劳什子‘始作俑者’,这不是在说陛下……吗?”
姜华声音渐低,冯儒却耐心尽失:“你这阉人如此猖狂,不怕本官上书弹劾你、揭露你的过失吗?”
姜华上前几步,修长的指甲盖轻轻顶挑了下冯儒的领襟,后者下意识一避,他愈发嗤笑道:“不知上次我派人送来给小冯大人的东西大人您看了没有?咱家想着,小冯大人尚且有个得力的表兄替他作办丧葬之仪,可他日冯大人您若车踏前辙,再失了足脚,可又该劳烦谁呐?”
冯儒见他还有颜面再提冯远山之事,一把将其横在面前的胳臂推掉,怒道:“不劳你操心!”
“如果冯大人有信心能将这奏折送到陛下面前的话,”姜华笑了笑,又停顿了一下,“你以为陛下就完全不知我的所为?呵,冯大人真是天真。”
冯儒知道奏折会先由内侍省部下的监衙分抄接管,再整理分类,呈至陛下案桌。思及此,恼怒更甚,道:“岂有此理!你不过是条跟在主子后摇尾的一条狗!也竟如此放肆!”
“这话不错,”姜华怒极反笑,有心看他几句心里话,道,“咱家就是陛下豢养的一条狗,还等着诸位光风霁月的圣人君子来给我这只狗做牛做马呢。”
冯儒长呼了一口气,脖子上血色渐消,冷声说道:“朝中不可能没人制的了你!谢大人虽已殒世,本官与倪相皆为其学生,有我们所在的一天,你就莫要猖狂!”
“好啊,咱家等着呢,”姜华眉尖挑了挑,不动声色道,“今日本想和各位大人好好叙个话,没想到冯大人气性这么大,看来以后咱家还是少打扰各位大人清净了。”
姜华见他不语,接着道:“今日邵大人不在,等他回来了也麻烦冯大人替我问个安。”
冯儒面红气喘,少有的发作之象。
姜华起身,慢慢踱步到冯儒身边。
冯儒不知他要做什么幺蛾子,立即想要往后退,姜华眼明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在他身边低声道:“既然知道我有心,就想想该怎么做,再看看邵潜怎么做的,你们这些读书人,都讲究‘不耻下问’,怎么不多向你的上司问问为官之法呢?他可比你识趣多了。”
“各人自有各人的路,姜总管还是看好自己的路罢,免得他日再次一招不慎,跌进洞里,可没什么人搭救。”冯儒面上转作僵冷,从姜华手中拽出自己的袖子,讽道,“这来往之间,本官以为总管也并未讨到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