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七回
第三七回-抽丝剥茧困鸟终出山,守株待兔将士始迎战
青年见雨停了,天霁晴明,空气都弥散着洁净的凉爽,顿时胸中一快。
一夜未眠的困乏也在闻到森林特有的深彻气味而消散,他站在洞口深呼了口气。
在被空气洗刷了各式情绪后,方才扭头朝一旁同样一夜未眠的男人说道:“殿下,标下出去探路了。”
宗政羲依旧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昨晚在洞中付尘看不见他脸色,过了一夜发觉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意料中的无情模样。
或许是疲惫得挂不上什么表情,或许是内心深处早已对许多事心灰意冷,难以再燃起什么热情。
昨夜只似空梦一场,醒来秋风如故,飞鸟无羁。
付尘一看到男人又不免心中胡思乱想,只得仰首瞧着洞外自然景致,暂缓了心绪。
正待他抬脚欲行时,忽听到身后男人沉沉开口:
“蒙山地形弯曲形似,可沿溪水寻路,不致迷失方向。”
“……多谢殿下提醒。”
付尘整了整破裂的衣物,扭头便走。
蒙山山地他早先在史书上便已见到过,许多人困死于此,但大多为历史风闻,不细究也无知真假。惟其险峻难行却是公认的:一方面在于地貌有多处相像,常常有如步入迷宫阵一般忘记来路,另一方面这里水地坑洼,极难行走,尤其是大雨一过,泥坑中遍布污水。所以此地少有人迹,反而各种山林野兽甚多。
若是后者尚还好说,提高些警惕心总能慢慢找出路,若似前者有何疑阵于山中,那付尘自然相熟不过,再想要出山可就是难说了。一山方出又进一山,他刚刚寻得一目标,可没那般耐心再在余下不多的时日里空耗在山野里。
付尘放轻脚步,两耳闻听着四周的动静。原始山林中的动物常常窝居一起,他此时状态还未至最佳,不想与兽类正面交战。
他向上望去,这里林木高大,遮天蔽日。几个月前他们领兵进此地时是沿着唯一的一条靠边地的山路行进,若是由上方坠入山内,现在必定要朝着最初进山的方向寻找突破口。
树林遮映间,只有隐约的光透过,他实在看不清日出的方位。四处张望了半天,瞄见了几米外的一棵擎天树,他走过去,看到这树皮上的纵裂纹,又向上打量了下高度,估摸着差不多的高度,便蹬腿上树。
他拔出腰间的暗镖扎进树干,借力向上爬,同时努力仰望树缝隙间的天空。
他看到一旁那支较低的枝杈,定位好位置,双腿上蹬,右膝盖顶着暗镖凸起,同时右手将镖猛地拔出,左臂向上一抽,几乎是凌空一跃,在瞬时扒上枝杈,腿脚向上旋起,正好坐在了杈上。
几片树叶悠悠飘落。
付尘呼了口气,向上张望天空。看到初升的太阳已准备行至中空,他感到一阵目眩,连忙蒙住了左眼,太阳的金边轮廓才缓缓现出。他又低头定了下方位,迅速蹬腿下树。
付尘随手在地上找了块石头,在刚刚定位的土地上面划了个“曰”,三横正对东方。付尘沿着这个方向走,这里没有道路,但他确定这边是通州的大致方位。
磕磕绊绊地穿过一道密林,他神情紧张,放慢了脚步,边走边在树干和土地上做标记。
树木种植的杂乱,付尘行走了半天不见出去,心中焦急,也开始怀疑自己走的是否是直线。
兜兜转转,果然回到了先前做过标记的地方。
他不免又回想起曾在无名山腰来回走丢的年少经历,一时感到身上的汗水都变凉了。
付尘抹了把脸,猛然想起走之前男人告诉他要沿河走的建议,当时脑中净是些胡乱心思,随口一应,看来如今还是要听从男人的话。
他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急,一边继续沿刚刚的记号找密林的边界,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声响。突然耳边传来水声,他心中一喜,快步向水流声处奔去。
不知在林中困了几个时辰,他终于找到水声的源处,一帘几丈高的瀑布挂在山间,他顺着这源头向下走,一边纳罕,这没有高差哪来的瀑布?他们掉落的这地方竟恰好是个盆地吗……
阳光渐趋炽烈,转眼到了正午,付尘闻到一丝腐臭气味,仿佛是……尸臭?难道此处有人到过的痕迹?
付尘四处搜寻,终于在一片碎石山口寻到了一群尸体,胡乱横在地上,而身上穿的,正是他最熟悉的棕红甲胄。
他连忙上前去看,经过了雨冲日晒,将士们脸上青黑,毫无血色,身周的血迹也被冲刷干净,身上都是大大小小露皮的伤口,有的脑袋已经被砍掉,头身分离。
付尘一张一张脸辨认过去,发觉这些士兵并非是先前他们带的那五百骑兵,而是其他营中的赤甲兵,有一些只是偶然打过照面但想不起名字。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或许是所隔时日久了,他看不到四周打斗的痕迹,但看这身上的伤势,明显是交战后的非自然死亡。难道在此又和蛮军开战了?
不,这里倒地的尸首只有不到百位,若是正常开战也不会带这么少的兵,可若是有人生还,也不可能任凭弟兄们横尸于山中,不管不顾。
莫非……
付尘心中猜测,这么少的人,要么是小队前来探路的,要么便是来山中搜寻煜王踪迹的。相较之下,这处并非主战地,自然不为前者而来。
自从昨晚宗政羲告诉他那些话,他就隐隐地对赤甲这个本来让他敬畏又时刻保持距离的集体产生些异样的排斥,这种微妙的反叛又卷带着些许迟钝的陌生感。
付尘原地怔愣片刻,任凭气味溢散进耳鼻,而又转回了思绪。如果真的像他猜测的那样,那这里一定就离出山的地方不远了。
他暂且抛下尸体,在四处搜索能看到的空旷之地。
宗政羲望着洞外光景,此时应当是午后最炎热的时分,太阳的灿烈光芒却只能星星点点地投射在地上些许爆炸的光点。他凝望着土地上太阳的点点影子,许久未动的手从膝上转开,从衣袖中一件一件地掏出身上的所有物――
一把匕首,两枚暗镖,几颗如意珠,还有一方沾血的帕子。
前几样是他自己的,最后那方手帕也是他的,唯独上面的血是那个青年的。
当时那小崽子浑身的伤,除了几处能致命的刀口牵连经脉,还有腕上的一道伤口,本来没准备理那道窄窄的伤口,待其结了疤后也无妨。只是开始青年每次拿洗好的山果来时,果子上总沾连着血痕,不很明显,也不似故意为之。
他那时也还奇怪,这手上一处小小的划伤怎么可能比身上的刀口还难恢复。他自然还不屑于直接向他追问这样的细节,只是后来才逐渐留意到,每次这青年猎了些鸟雀野兔之类的野味时,总要在溪边清洗好半天。他虽在远处看不真切,但也能模糊瞥到他把新鲜的肉搁在一旁,连着手和镖上的血一起洗。他再无常识,也知镖面光滑,就着溪水随便一冲便得干净,何故要为了洗把镖器废那好些时间。
他只把帕子给他,说他不想总吃着染人血的山果。
那青年讪笑接过,依旧是那副虚伪的笑模样。
此后只是在每次洗完手后多增加了项擦手的动作,递来的东西确是再无血痕,其余的踏故如常。
明明做着残忍的事,偏偏握着良善的愿,堪堪装着懦弱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