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八回
第六八回-故亲信匿迹空遗憾,新嫁妇临行怒砸琴
“你找我?”
紫棠色华服少年停步,负臂立于斑岩花案前。
苻璇抬头,挂上笑道:“过来坐。”
说罢将手中卷录卷好,置于桌上。
苻昃斜眼瞄他动作,目光扫到些“骑”“军”字样,抿唇走上前,坐在他对面石椅上,倾着脑袋看向檐角边露出的一点天空。
苻璇挑眉打量他身周一圈,道:“昃儿最近忙些什么呢?整日听底下族人说都找不到你人影。”
苻昃的眼珠子由上滑到下边,迟钝接道:“游山玩水,赏风闻乐,侍弄花草……好不快活!你满意吗?”
苻璇一向熟知这小子脾性,只笑叹道:“好……很好,你比父王我活得舒坦多了。”
苻昃扭脸,朝向他面孔,半讽半讥道:“你要是也想和我一样,那还不简单,现在放下你手里的事,把这族内的尊主位让贤给旁人,同我一起到从南边峦川一直绕到北边,一路上数不尽的奇秀风光,只怕你空有心也无力。”
苻璇笑着摇了摇头,眼角的笑纹从侧面看得明晰,苻昃见状,忍不住顶道:“少拿那些幼稚不成熟的话再来教训我,我早就听腻了,你不如换个理由,我兴许还能再在这儿多坐一会儿。”
苻璇起身,按住苻昃欲挺起的肩膀,道:“我儿莫急。”
他坐至苻昃一边的椅上,笑吟吟地直对他:“你今日主动过来可是令为父受宠若惊了,往常你可都是躲着父王不见呢,怎么,小小年纪这么大的架子?”
苻昃抿抿嘴,似笑非笑道:“往常?您日理万机,哪还顾得上我?你今天叫我来,难道不是又要同我商议什么你的新决定?”
苻璇并无被戳破的恼意,倾身过去,浅笑道:“我儿,你可知为父今年年岁几何了?”
苻昃抬眼扫了他一眼,从鬓至眉,熟悉又隐隐生厌的棱角,他喉结动了动,道:“……五十有一。”
“嗯,”苻璇颔首,眼中难得溢起些欣慰,道,“为父当年从大哥手中接任尊主位时,比你现下年纪还要小上几岁,那会子族内还遍传为父承秉宿慧的谶断,这么多年过去,为父自以为这个位子还是做得稳当的,起码也未辜负大哥临终所托。”
苻昃轻哼道:“那流言本就是你传出去的罢?”
“也可以这么说,”苻璇顿了下,坦诚道,“当日的确求拜祭司布施天法,演绎出了些天命依归的气数。不过为父也只是请他在族会间施以占卜之术,至于结果如何也并非是为父能操控的了的,倒不是为父刻意诓骗我族中人。”
苻昃闻言停顿片刻,声音降了几分,道:“……如此说,那祭司也算是帮过你的忙?”
“你年纪小,尚不知这些往事,”苻璇道,“苻昭恒本就为王族中人,论辈分,他是为父兄长的长子,我是他长辈,他既然已掌了祭司神职,有何理由不帮衬许多?”
苻昃目露不屑:“这是为了全族利益,还顾及什么帮理不帮亲?”
“那你是觉得,为父不够资格当这个蛮族的首领了?”苻璇轻声问,言语并无怒色。
苻昃转眼到一边,道:“我不会评价你了,孰优孰劣,我没那个本事再多说,或许你是对的,只是我不懂也不想懂那些东西罢了。”
苻璇望向少年侧脸,难得的没听到这小子的顶撞之言,他心中燎起了些心思。
他开口道:“如果不谈这些权力地位,你我只是普通父子,我就是族中一平常疾医,不过几十年之后,你难道不打算承我的衣钵吗?”
“你如果真是一个疾医,那我肯定会将您所学所授铭记于心,另行发扬,”苻昃摇头一笑,道,“但这压根不能这么比,您和您的地位能分开吗?从前我跟你言语顶撞,处处作对,的确是我心怀不满,你的所作所为也并不让我认可。到现在,哪怕我不似原来那样直接违抗,你也休想让我跟你同流合污。”
苻璇笑叹:“昃儿长大了……”
“呵,”苻昃听到这话便即刻冷笑,“如果这样的妥协就叫长大的话,那我宁愿不要长大。我只是懒得再去做那些无用功了,我从前的言行在你面前也只是小孩子玩闹罢了。我只是承认了自己的确无能,压根也改变不了你什么,干脆也就顾着自己算了。”
说到此,少年竟有些真心地动情,蹙眉道:“……我现在何尝不讨厌这样的自己?就是无能为力而已。”
苻璇伸手搭在少年肩上,道:“等你长大了,便知这才是常态。为父身处族内首位,便没有这样情状了吗?”
苻昃笑容冷淡,咽下一口口水,道:“妥协也不是毫无原则,你可别给自己乱找借口,我年纪再小,也不是傻子。”
苻璇轻笑一声,低叹道:“真够倔的……昃儿不像为父,倒像我兄长那边子弟的个性……”
苻昃面挂冷笑,不作声。
苻璇和缓了声线,道:“那昃儿你当如何?你可知现今王族咱们直系一脉够得着年龄的也就只你一个了,哪怕你不想,但将来总要有人继承为父这位置。”
苻昃作不信状,道:“那就从旁系里找,都是自家人,何必里外分得这么清楚。”
“旁的我也信不过,”苻璇笑道,“我儿如此优秀,交给别人也是错失。”
“不可能,”苻昃斩钉截铁,道,“如果你非要让我来,那你先前实行的那些东西才当真是付诸东流了,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的脾性。哪怕我现在妥协了一时,也不代表着我会一直按你说的做。”
“为父知道了,”苻璇颔首道,“这事就先搁着罢。”
苻昃撇头冷笑一声。
“其实刚刚也只是先问问你的意见,毕竟这两年总见不着你,几次派人过去寻都寻不到踪影,有的也被你遣回了。为父知道你嗜爱游乐山水,后来想着,贸然派人烦扰也难免扫了你的兴致,所以也不知你这两年有无长进,”苻璇顿了顿,道,“其实今日找你也的确有一事。”
“有话就直说。”
苻璇道:“苻昭恒隐遁数十年不见人踪,孤王已决定撤了先前的搜寻令。”
苻昃目光一闪:“……你不寻他了?”
“不错,”苻璇道,“他当年将族中遗传许久的蛊书卜书毁弃大半,已是犯下大过,未待孤王治罪又擅自自贬于山林,又是一过。而这几十年中不现身却空担通神祭司名,于全族无功,再加一过。此三等罪状,已足以孤王将其贬黜。”
苻昃微微蹙眉道:“我族祭司独掌与疏人神、绝地天通之力,向来是位居王族权力之上的,纵然百年前有此职空缺的式例,但一旦祭司位上有人,你定是没那个权力干涉他的……你这样做,怕只会引起族人的不满和抗议,白废了你的声誉。”
“凡事也有个例外,”苻璇气定神闲,道,“先前也有祭司位空缺近百年的也不假,但这只是祭司所求人选需天分极高,而人才又稀寥的缘故。而一旦有了医、蛊、毒方面天分极佳的人出现,那必定是以优为先。”
苻昃正撞上苻璇望来的眼睛,道:“……你说我?”
“正是,”苻璇略一点头,道,“何况他现今也年逾半百许多,这么多年过去,是死是活都尚未可知,既然祭司位后继有人,为何要迁就他?”
苻昃朝其父面上轮视几圈,又缓缓挤出点冷笑,道:“那你方才说那么多没用的,原来还是想要我去顶苻昭恒的祭司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