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回
第七回-示忧情贵妃亲迎肉舍利,表恩意禅师遗赠血菩提
“娘娘,奴才打听好了。”
紫袍太监匍匐于地,只能瞥见前头女人一点点裙角。
观音坐像眉眼温婉,倪贵妃阖目跪于下方蒲团之上,指尖拨珠不停,闻言只道:“说。”
“今年年初时候金光寺的智月海印禅师圆寂,其法嗣聿明禅师尊其遗命火化其法身,得骨舍利、发舍利、肉舍利,皆为精粹珍品。尤其是那肉舍利为寺中僧人多年未见的剔透锃亮,现贡于金光寺后山的藏经洞中。”姜华道。
“海印禅师圆寂?”倪贵妃手上动作一顿,秀眉皱起,顿了许久方道,“陛下今年病势汹汹,这么大的事我竟不知……当真罪过,罪过……”
姜华躬身接道:“娘娘忧心陛下,为琐事操劳,一时不周之处也是情理之中,娘娘无需自责。”
倪贵妃低眯着眼睛,似有怀念色,道:“多年前海印禅师来宫中讲佛,点悟本宫许多……自那以后每到禅师四年一次的开坛讲经,本宫都要前去闻诲……如今竟不知故人已去。”
“娘娘,”姜华犹豫道,“那这求奉之事……”
“陛下病情最为紧要,”倪贵妃睁开眼,直视着上方菩萨面像,道,“那舍利珍宝……就让本宫亲去一趟罢。”
“从帝京到边城的金光寺可有好一段距离呐,”姜华道,“娘娘若要亲自前往,只怕还要委派军队沿路护送,现今边境动荡,娘娘参涉全局,可不能出了差错……”
“朝中的事有兄长帮持着k儿,其余的事本宫一个妇道人家也参与不了,如今既有一法为陛下康健祈佑,本宫自然要竭力去做。”倪贵妃侧身回睨向姜华,道,“这么多年了,姜总管替本宫在宫里办了不少要事,这小事也自然不在话下。”
“娘娘客气,”姜华讪讪道,“只是奴才以为这前去金光寺一事娘娘派个信得过的丫头前去已经足以彰显面子了,娘娘何必要亲自过去?”
倪贵妃轻叹:“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只是海印禅师指教本宫多年,亲往实为礼节敬意所在。海印禅师声名于外,若是随意派人求他老人家的舍利,难免也寒了一众佛门弟子的心……”
姜华犹豫道:“只是京畿重军护卫皇城核心,不可轻动,京郊的赤甲将士又都是刚刚踏上出征路,一时怕也抽调不开……”
“本宫去一趟究竟要多少人跟着?”倪贵妃不悦,道,“难道还要整个军队都来护着我一人不成?燕国官道上无非是些寇匪贼首罢了,又能有多少危险?百人已经足够。”
“这事……只怕奴才如今也没实权……”姜华身子又躬下几分,道,“娘娘和不同倪相商议?或者奴才代娘娘给倪相那边捎个话,再作商议……”
“姜总管从前办事可不是如此拖沓的,”倪贵妃道,“这下面的事牵扯到政务,本宫可不敢多参言,兄长那里事情繁重,况且这事也不完全算是外务,思来想去,还是要姜总管从中协领。”
说罢,倪贵妃拈裙起身,一旁的梵音见状上前搀扶。
女人回身坐在床边榻上,垂眸看着下面人,道:“姜华呐,自陛下登基后这么多年来,内廷中大小事哪一项不是经由内侍省负责交手的,你确是跟在陛下身边比本宫早了几年不假,但单凭陛下的信任,你以为就能在内务中掌了实权?这些年你在里面捞的油水本宫可权当谣言听了,但如果真追究起来,只怕你再有一个脑袋也应付不过来。”
“娘娘信任,是奴才的福分,”姜华声音冷下几分,向上瞟了眼倪贵妃,道,“只是娘娘现今如此说,难免让奴才寒心呐。”
“姜总管从前帮了本宫多少,本宫都记在心里,不敢忘怀,”倪贵妃道,“只是如今陛下病重,本宫不得不时时忏念,当初的许多心思也散了……我听闻姜总管现今同兄长重修于好,心里也是真心欢喜,前朝后宫现今也不必总纠葛着……只盼着陛下早些从病中缓歇过来,熬过这个寒冬,一切就都好了……”
“奴才自然是一直愿为娘娘和倪相分忧的……”姜华躬身咬牙道。
倪贵妃思量道:“我看帝京这边的枢要卫军就不必动用了,赤甲现今应当行军未至,不如派个身手不错的小将带着几百士兵也就行了。”
“看来娘娘心中是早已有了主意?”姜华挑眉道。
“具体的事务本宫也就无能了,”倪贵妃无奈抿唇,道,“你多年来熟悉内廷外政,这事交由你自然是再放心不过了……本宫入宫后极少麻烦兄长帮衬,一来免去些外面的流言蜚语,免得毁兄长声誉,二来也是姜华你做事得当的缘故,几年前朝臣弹劾你的时候,本宫也尽力在陛下面前说劝……最后从轻发落,本宫自然不敢居功,却也自认是倾全力保全了……”
女人声音轻缓温柔,是发酵后独有的风韵沉和。
“奴才知晓了,”姜华道,“只是牵扯到军务,难免还要通过倪相那边的帮忙。”
“陛下的疾患为上,”倪贵妃低眉道,“劳烦你了。”
“奴才领命。”姜华略略抬头,答道,“若无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倪贵妃颔首:“总管慢走。”
姜华躬身退下。
一出殿门,原本绷起的面皮耸下来,老朽的皱纹叠起,盖住上面几个深斑。
张瑞迎上来给他披了外氅:“爷爷。”
姜华冷脸快步趋前,边道:“备轿,出宫一趟。”
“是。”张瑞见他脸色不佳,也没有出声多问。
姜华心中郁气未抒,总是不大顺心,宫道上人流渐渐稀了,走至临近宫墙廊道,他禁不住朝一边道:“……张瑞,自从几年前的事端开始了以后,咱家是不是就这样一直走的下坡路呐。”
“爷爷莫要这样讲,十多年前内侍省掌权的时候,跟前儿多少来巴结讨好的,背后也就有多少嚼着舌根谋划着捅事儿的,爷爷您当初可是教过我‘风光众人合,贫贱四散离’……”张瑞边道边觉得不对劲,一时醒觉说错了话,一边侧抬首微觑着姜华脸色,战战兢兢道,“爷爷权当是此一时彼一时,再过些时日许多风波也就过去了……”
姜华依旧面无表情,道:“陛下重病不愈,咱家单靠着倪从文那老狐狸……哼,这不是等着让他拿靶子使的,他若怜悯几分,将来给咱家个好去处,他若狠下心,照样还是能翻脸不认人,这样的事儿见过的还少吗。”
张瑞低声劝道:“贵妃娘娘那里不是也积极找着救治良策,这各式的法子都使了,陛下那边,总是有管用的……”
“不提也罢,”姜华躁郁道,“先不说那神神叨叨的法子有几分用处,她这时候要出宫一趟,上上下下要操心多少,果真不嫌折腾。”
“出宫?”张瑞惊诧,“为何要出宫?不是说派人到金光寺那边请个法器就成了吗?怎么还要亲自出宫。”
姜华冷哼:“这老女人,临走还不忘叫上咱家给她摆架子收摊子……当真是一个模子里的亲兄妹,惯会使这些惺惺作态的伎俩!”
张瑞闻言也无计可施,只道:“……那爷爷出宫一趟是要去哪?”
“去相府,”姜华道,“咱家可招架不了冯儒,懒得上前自讨没趣,枢密院那边……还得倪从文出马。这本来就是自家的事,偏偏要让咱家出来担个恶名……若说这老女人是个什么诚心礼佛之人,咱家可是万分的不信。”
“到底是倪家这边的,爷爷中间说几句也就行了。”张瑞劝道。
“总管。”皇宫东侧门守卫朝其致礼,让开中间大道。
老太监浑浊的黄眼珠直视向前,挺步迈出宫门,紫袍银线在风中粼粼。
稀薄的空气传入女人鼻腔,倪贵妃身周一凛,朝一边唤道:“梵音。”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