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九回
第七九回-促膝慰逢伯仲启阂,沉痼无解同舟堕痴
一辆低调的乌锦马车自宫外八通贵巷沿边行至一处稀疏驿馆,马车转停向后门,侍者跳下马,搬好梯架,低声道:“主子,到了。”
宗政k身着缁色常服,跨级而下,面目素淡,似有倦色。
“佟秀,”宗政k凝眸看着陈朴的驿馆后门,无匾无标,自F公主入宫后,馆围的守兵已经撤下,仍和平日一般的寂寥,“不必跟着了,我一人进去就行,你在外面候着。”
佟秀虚抚于一边,躬身提醒道:“主子,沿路都有暗卫相随护送,待您进去后,若闻听有房中有异动,手下的便可随时破门相护。”
宗政k淡淡颔首,抬步上前迈向门庭,几步余,撩袍跨过木槛。
庭中花草大多枯萎,此处本系多年无人之处,加之F公主本为委质而来,下面也无人打算修缮完整。
宗政k穿过庭院,看着主屋,正要上前叩门之时,却见木门忽地开了,来者或许是已经听见他的脚步声。他抬首,发觉这开门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此前相托来此的胡羌公主赫胥。
他提唇温言道:“公主若有事见孤,宫中便可得见,无需专程来宫外相会。”
“宫内不便。”赫胥简要答道。
宗政k发觉赫胥身上所着为燕宦服饰,了然道:“公主私下出宫一事甚为不妥,公主本系胡地宗意而来,若是有何错处,难免引起朝中非议,于胡羌部族亦无益处,还是小心行事为安。”
赫胥面上显露厌恶之色:“太子殿下是想要就此揭发我吗?”
原本是善意的提醒,却引得女子误解。
宗政k淡笑的脸色也没有不悦,显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我要找你,”赫胥冷淡道,“屋里有人找你。”
看着女子侧身让出了门缝的位置,看着那扣起的门,宗政k僵硬的身板又平白生出几分紧张之色。
他的笑意降下几分,慢慢上前推门而入。只见屋内地方不大,正对的两个主座空空,左面为内室雕栏隔档,右边竖立一展色彩古旧的葱绿修竹屏风,透过光影,能隐约看到一个男人坐立的背影。
宗政k顿时失了仪容,快步越至屏风后,在距坐着那人几步处陡然停下,惊愕疾唤:
“……兄长。”
宗政羲与之对视,淡然扫过他神情状态,一如往昔。
惊讶只在一时,忽又重见的感情消退,宗政k站立原地许久,随即僵硬地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果真还活着。”
“先坐。”宗政羲朝对面方椅示意。
宗政k依言坐下,俯身一刻的视线扫过男人身下的铁质轮椅,又悄然转上男人面目。
二人一同陷入沉默,长久未见,相较于心中疑问,宗政k对其现下行径心地的恐惧之情尤甚。时过境迁,又是经由了长期的苦戍风霜,依他自身境遇,是不敢揣测男人此时究竟会想些什么,又打算要做些什么。
“瘦了。”宗政羲打量他身形许久,得出结论道。
宗政k闻言笑了笑,避开宗政羲的目光,转至其黑色立领下包裹的强健身躯,若去了轮椅,于寻常兵将中仍是最引为注目的那一个,道:“兄长才是受苦了。”
宗政羲沉默。
太子在其兄凿刻精雕的深目注视下无所遁形。
他叹道:“兄长既然能够寻弟前来,想必已是知晓弟现今处境,父皇卧病,需要熟识操持的事情毕竟多些,日常劳务也是难免的。”
宗政羲启言:“午膳可用过了?”
“来时在宫中简单用过膳了,”宗政k微诧,他本以为男人想要谈及正事,话题却又被男人引及日常俗务,心中莫名兴起酸涩。又道,“兄长呢?在外面可吃得好?”
“二弟忘了,为兄常年在外戮战习惯了营中军粮,早已无所谓饮食饥饱。”宗政羲道。
这话在寻常人眼中略有刻薄,但那“二弟”一唤甫入耳中,宗政k便已难再开口,心中多有难诉之情。
宗政羲率先问道:“为何二弟会以为我还活着?”
“只是一种心底的直觉罢了,”似也心觉这个答案滑稽随意了些,宗政k抿唇接道,“攻城掠阵向来为兄长长项,弟心中,兄长是求诸得所之人,极少有人事能在兄长视求之外。”
“求诸得所……”宗政羲细细品咂着这个词,清浅地勾了下唇角,“二弟在东宫熟习治世经纶,可勿将那群士大夫谀媚的酸腐习气沾染上。”
宗政k也跟着笑了笑,道:“弟明白,只是方才所言确为真心。愈在宫中饱受牵制,弟便愈发懂得兄长当年未及冠便只身从军闯营的悍勇,也着实欣羡兄长这样的自由。”
宗政羲抬手半掀起桌上茶盏的杯盖,细细探看,道:“适才备好的茶有些凉了……”
“无妨,”宗政k伸手过去接来,手背擦上了男人指尖薄韧的一层乌皮套,他留意到男人全身包裹完全的装束,抿了一口茶,也不知是何滋味,“……兄长有心了。”
“二弟闲来仍然时常赋诗作画吗?”宗政羲问道。
“不了,”宗政k摇摇头,“父皇卧病后,朝中百官蠢蠢欲动,弟亦不敢在此时落下口实……况且从前朝中风闻‘太子习诗画曲赋皆为讨奉陛下欢心’,如此一来,也正好坐实了这由头,未必成坏事。”
二人对坐两侧,窗外阳光正好,明亮亮垂洒进正中桌案上,一答一问,便恍似寻常家中兄弟闲话谈天。
“贵妃娘娘近来可好?”宗政羲不动声色道。
宗政k合上白瓷茶盖的手一抖,正好激起一道脆响。他抬眼觑着宗政羲表情,缓缓将茶盏置在桌上,道:“兄长……兄长若有何心事,何不直言相告?”
“娘娘名义上为我养母,纵无养育之情,却有诰封之义,关照是理应的。”宗政羲盯着他。
这句话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直接将气氛引至冰点。
宗政k不会听不出他口气中的肃厉,这一言直接牵动了他心中最为愧怍之处,如今幸得时再见,更自知难以瞒骗下去。
心浪翻滚,当即起身,双膝锵然跪于男人身前,闭眼忏道:“兄长,当初有一事弟未以实言相告,自两年前兄长噩耗传至帝京,弟便时常自反于心。”
“空习多年治世经略,却仍为私欲包庇恶端……弟心知兄长多年所念为何,却触了兄长逆鳞。”
宗政羲面无表情睨着他,许久才道:“……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