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六回
第九六回-色授魂与合心相契,水交乳融共赴酩酊
皇帝驾崩,太子逃遁,丞相欲夺权事败而自裁,将军奋迎战不敌而身亡。燕国上下百姓僚属居于流离战乱之中,渭水病疫尚未根净,灭国之信一波又起。
蛮军占据汾瀛之后,东进晓闻胡羌乌特隆诸部业已吞灭渭水以东黔川大部,为首陷阵冲锋为狼主所领的燕胡精骑,攻城一路战无败绩,自号“铁骑”。
与之同时,呼兰部本已攻至帝京城防,此时夹击于中,自知力有不逮而又不愿妥协,加之渭水两岸因水质之症患未消,多为无主荒城。故而自携军队调头回至燕北攻土,留待燕南水土上凤狼相争。
深秋风紧,簌簌落下的残叶无人打理,只得因风卷飞。付尘在门槛外静站了片刻,见寒意愈有猖狂之势,方才回身进了门。
青年适时所站方寸之地迅疾被空中荡起的灰尘覆盖,消隐无踪。店旁悬着的旗子尾端裂成了几道布条,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楼台的匾额字迹灰暗模糊,到底是京城繁华地熏养的鸟儿,也知择良木而栖,正落在那题首“枉”字的深“木”之上。
付尘刚进入楼内正堂,便巧撞见同已起身离开的女子。
他抱拳致一礼,见赫胥主动出言道:“我明日就先去遣送手下的姑娘们暂回胡羌安守,呼兰部他们一众兵马既然回了北边,尚不确知他们打的是何处的主意。”
“正应如此,”付尘道,“蛮军主力皆在此,冲锋犯险的活计不必劳动她们。至于呼兰部下一众,倒不必多忧心,他们迟早能掂量清楚自身斤两,论亲近,自然是狼主这里要胜于蛮军,如果他们不犯傻,会派人来讲和的。”
赫胥颔首:“有理……那我便先走了。”
“公主请便。”
错身之时,赫胥忽想起甚么,又低声道:“……察萨近来似是有些异状,我不知道缘故,若是为了燕地的事,你便过去同他细说几句。”
“我晓得,公主不必担心,误不了大事。”
赫胥瞧见他神情漠然疏离,不禁忽想,看来这着魔的或许不止一人。
付尘朝一楼末处踱去,掀了彩珠帘子,见得男人正默坐于桌前,自弈一棋局。
他就势坐在对面椅上,两相沉默。
付尘忽地想到,自八月十五在汾瀛行宫那一晚之后,两人都极少再寻时机谈及私事。
他心底有畏惧,也有痛心,只是都没法张口言说。但此事此情,付尘更不忍及让对方主动剖心交肺。自己历经的那些酷烈自己心知,他怎还能旁观宗政羲还一人再将这些包袱独自背负……
凝神盯了半晌,对面男人拈起最后一颗黑棋,落子,施施然抬首:
“看甚么?”
付尘将目光移至棋盘,黑白双子交错杂布,随口问了句废话:“在下棋?”
“想学么?”
“你教我?”
宗政羲不置可否,倒是付尘率先笑了:“算了,我看不见。”
这话言过,他眼前尚且还可显露着几分辨识的光线。只是他清楚得很,凭着这等依稀的眼力,哪日凌晨醒来忽然睁眼瞎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胡言乱语。”
付尘倒是忘了,这种话触着男人的忌讳,连忙投降转言道:“……方才我去看他人了,大夫说脉象上已现生机,不日便能转醒……倪小姐尚还自顾不暇,此时便日夜在房外守候着。”
“羡慕?”
“不,”付尘摇摇头,道,“我可怜他二人。”
宗政羲将刚摆好的棋局又一颗颗收起,道:“你打算就这般原谅他?”
“也没有,”付尘半遮眼,道,“但我了解他,他同我一样,不会有甚么好下场……他对我狠七分,便能对自己狠十分,压根不用我来动手……也或许,想动手的不止我一个,他临死前还能嬉笑着挑选半天。”
青年声音低哑,愈发浊而不辨。
“……你瞧瞧这是甚么?”
付尘闻声抬首,正看见男人转移了棋盘,放下两个酒罐来。塞口一启,浓烈的辣腥气蓦地挥散至鼻端眼前。
有的酒如人,凡是尝过一遍,就再也忘不掉。哪怕经过许多荒芜时日,片刻的重逢,便足教人重新忆及前尘事端来。
“‘烧刀子’?”
宗政羲默认。
付尘弯了弯唇,不禁笑眼瞧他:“你何处寻到的人,竟做的出这个?”
男人无言打量着他,没出声。
付尘略诧:“……怎么了?”
“倒是少见你真心笑,”宗政羲垂目,慢条斯理地将酒罐挪移至中央,道,“还是为了几两酒。”
男人讲话言语声调平淡,听话人向来只得自行揣摩个中情绪。付尘同他相识零总算来也有几年光阴,即便已然习惯,却未必次次都能理解准确。只这句话中隐然的不悦不知是因为旧事还是因为其它。
“这些死物大多时候比人强,”青年笑意淡下,“……对罢?”
宗政羲神情略有冷漠:“以后不愿笑就别笑,无人检视你喜乐如何。”
“……笑给自己,不成吗?”付尘诧异他今日为何偏偏揪在这小事上,转而道,“我只是没想到,过了三四年之久,还能见到之前喝过的好酒……”
他回至帝京后,私下里闲时暗中寻访了一圈,都找不到那制酒匠工的人影来。自当初燕廷颁布榷酒制后,京中的大小酒馆就纷纷停工。官营酒水掺假为公认之实,能制得出这等上好的烈酒之人,必不是轻易拿钱财哄骗来砸招牌的,故而要再于此时寻见更是难上加难。
“这酒馆在相府私下牟利的名单里,倪从文书房中尚还有文书备案,”宗政羲斟上两碗酒,道,“自从换了老板之后,后来的酒馆掌事可借此在相府那头得了不少好处。”
付尘略一偏首,这位置正是一楼上等雅座,故而对着一副挂在厅堂正中的笔墨。他仔细瞪看了许久,方才能看清几个字,不过这走势起落,倒有些像他见过的人所掌。
宗政羲看见他盯着墙面一动未动,便道:“看出甚么来了?”
“……倪从文的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