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四回
第一四回-计不旋踵赤身势闯前,义无反顾崩雪奏祭歌
雪地冰天之中,寒风呼啸而起。
山脚雪道奔袭来一众行伍,蹄风扫雪。细看其人全身赤裸,惟有腰间一围短褐亵裤,深黄的肤色苍劲有力。
此时,岭边伏击的一行人突然从队伍侧边冲出,大肆杀戮。两方混战一起,阻断了那军队疾行的进程。
燕人向来重视仪容,便是匪徒也不在装束上有这等出格之举,何曾见过这肩腿曝露的赤身场面,一方面心嘲其粗鄙不堪,另一方面也窃喜庆幸。没了甲胄护身,且不说这天气阴寒影响其动作,若是得中刀伤更易丧命,且看他们胡人这一式如何自掘坟墓。
不过很快,这一众匪徒便觉察出异常来。胡人这次显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气势来的,刀起刀落,与从前交手时截然不同。果真是前段时间磨急了这群胡人脾性、这时候特来一决高下了?
眼见着胡众后方聚拢而来的兵众愈来愈多,晁二意识到自己这头逐渐落了下风,心中生起些焦虑。一边强堵着山口,一边牵挂着后方几道岔路上围堵的奇军。
“情况有变。”
交战的山岭之后,又悄自聚集起一纵队伍。前方领首那人着赤铜面具,听得一边人汇报战情之后,决意临时改变作战计划。
“……要不撤退罢?”旁边的汉子犹豫道,“方才自后方绕行时,可看出他们一众少说得有三四万人了,这样硬拼,迟早撑不住。”
“现在撤退,不就是前功尽弃、白送人头?”付尘皱眉,“而且机不可失,若是这几道隘口不能抓住机会拼杀完全,等他们回了勒金,可就是放虎归山、再无这等好机遇了……”
旁边汉子又道:“要么就还按照原先计划的,咱们一同堵在最后一道河口处,起码令他们胡马不得行,下马相战。然后干脆下死力拼杀,能杀几个是几个,也不必管之后了……”
付尘瞟他一眼:“不到万不得已,我也没打算要让我等一起白白葬身在此、还任由仇敌逍遥法外。”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这汉子也失了耐性,“那你说该怎么办?咱么就这么点实力,这时候难道还能指望着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
付尘凝神,转又问:“你能确定,他们胡人这次一齐来了三四万众?”
“只会更多,不会更少。”汉子笃定道。
付尘转过头,奈何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雪色,和山脚犄角下厮战的黑团影子。
他知道,这次,胡人是被逼得蓄力反击而来的。
胡人与蛮人不同,蛮人多年来吸取燕地兵法中的狡诈之策,不敌便逃,下次再来,便换一种套路同燕人作战,且往往出阴招暗招,杀的人措手不及。而胡人一向崇勇武力,且那狼魄族魂又一向宣令其族人愈挫愈勇,因而同其使怪招,有时候未必敌得了人家实打实的真本事、硬力气。
他又想起了提前布置的那道水沼防线。
若是他们真的下了决心而来,杀人渡水,也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他也不甘心就这么任凭胡人在其眼皮子底下轻易逃走……付尘攥紧拳头,朝一边人道:“有个法子,现在赶到咱们在后面凿泄的那几个水口处,告诉他们不要向下凿了,向上挖。”
那汉子不明:“……甚么意思?”
“引水这招太慢了,对他们这么多人而言只怕收效寥寥。若是他们前面的人吩咐给后面人听之后,这效用就大打折扣,”付尘抿唇,沉声剖析道,“趁现在山上的积雪大致有没膝之深,向上挖,利用已经辟开的下处河道润泽,设法令岭坡上的积雪滚落至下,直接堵住去路……对了,当初来时庞师傅不是还预备好了火器炸药?我看直接投到他们胡人之中未必有大成效,至多炸一片人而已,不若这时也用上,挑一干燥处将山坡上的积雪炸下来。”
“你……你开玩笑罢,”汉子诧异道,“这若是控制不好,可不就闹成雪崩了?若把我们自己人埋进去了该如何?”
“比之胡地的连绵雪山,这里的山岭尚不算高,山中积雪也未到冬末最厚时,”付尘心中也有忧意,但决断之时,他必须给出万分的笃定,这是宗政羲教给他的。晁大在远处注视,晁二在山脚混战……不能轻易放弃任何可能有成功机遇的办法,付尘阖眼又睁开,道,“就这样办,你听我的,咱们在此处的埋伏军直接撤到他们最后一道防线,你去把我的意思告诉后方凿冰的弟兄,不得有误。”
“……你不同我们一起?”
付尘只听语气,便察觉出其中隐藏的怀疑之情。显然,这群匪众里头都还记得他最开始那私逃一事。
他苦笑一声,暗斥自己作孽:“呼兰部领军那首领从前同我交过几次手,他下手狠、力道足,晁二一人未必应付的过来,我去帮衬着,最好也在此拖沓一会儿,给你们挤出些动作的时间……记住,动作要快,尽量……在我们赶到之前。”
那汉子也晓得个中利害,不再多言,将身后从属的一队人马立即撤退,快马加鞭绕谷地快行。
付尘抬手紧了紧面上铜具,目放冷光。拎刀上马,一个巧跃,直奔山脚而下。
场下斗战正酣。山间地狭,到底胡人施展不开人数优势,但胜在步步逼进,围堵的燕匪多有不逮之力。
晁二同其他两个弟兄一同围战当首那独臂主将。他记得,当初在城郊,与他大哥对战的胡人就是面前这粗髯汉子。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对方竟然半分疲态不显。纵使身上已现不少刀伤血印,但每受一道,就好似又多了几分气力,下手愈猛。
晁二拼了命抑制下手臂的疲酸,他知道过了这个时候,下一次未必能有这样单挑对打的机会。今日哪怕断送自己的性命于此,也势必要送此人归天朝他大哥赔罪!
同是性情鲁莽直率,桑托却凭仗着这两年来燕战的经验,吃一堑长一智,懂得察觉对方用刀时的力道节奏,揣度破绽。中间这小子明显是急于将他斩之而后快,他就偏偏不如他的意,专程主攻其手,硬来耗散他的耐心。
果然,晁二这边着急一道拦斩,伺机已久的桑托立刻钻上空档,反手横击。
待晁二意识到已是来不及,下意识躬腰躲避,却发觉意料之中的刀斩并未到来,转身一看,不知何处闯来一人,单骑提刀挡下这一重击。
桑托恼怒,看着前方覆面之人,喝道:“哪里来的鼠胆怯夫!连脸面都不敢露!”
付尘连击上前,冷笑:“自然比不得你们这等勇武之人露得干净!”
桑托听出其中嘲讽之意,便不再同他逞嘴上功夫,卯足了手中力道,同其过招数余。
武人的直觉敏锐,何况先前交手并非一次,桑托几乎当即醒觉面前这人是谁:
“又是你!”
付尘专心应对,滴水不漏。
在几人不见处,未曾觉察这交战两军整体都在向外移行。尤其是自胡军之后不断增补而来的胡人,好似无穷尽一般,直逼得拦对的燕匪难以招架。
付尘循机附耳到晁二身侧:“……拖些时辰。”
晁二悄自给他摇了下头。
付尘眼不得见细情,但晁二却于间隙中窥得整体情状,弟兄之中伤重者愈发增多,即便要拖,也拖不得太久了。
晁二暗自给其余人打了个预备撤退的手势,当着桑托的面,接着朝青年喝道:“贾晟!咱们一齐把这胡人首领干倒!”
“好!”付尘冷笑一声,面具缝隙间投射出两道阴凉狠戾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