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老乡
第450章老乡
清净还是让素白搬来竹筐，掀开粗布，里面装满一筐白似雪的棉花，鼻尖有淡淡的棉絮气味。棉花保存的很好，她道：“老伯辛苦了，棉籽脱得很干净。”
老农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瞬间舒缓。
清净手拂过筐顶，掌心触感绵密，随意问了句：“你家有多少亩棉花地？”
对方咧着嘴笑开，眼里是满满的知足：“老汉家里三代人皆勤快，有一百五十亩左右。”
百年战乱后，大周沿袭唐制，一开始是有口分田和永业田，但六十年过去，民间土地买卖越发猖獗，老农三代积累，能保住一百五十亩确实算得上勤快之家且持家有道。
清净颔首：“全用来种棉花？”
说到这里，老汉眼尾的皱纹挤在一起，愁闷忧郁，他苦恼说道：“老汉家里种了六十多年的棉花，唉，赚到的一年比一年低。
家里人口越来越多，单单脱棉籽就耗去了我们家里人所有时间，想再做其他营生根本没时间。”
随后黑黑的老脸一红，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他说出卖棉花的目的：“外面都在传罗家新开了糖水罐头作坊，许姑娘你们这边也要开制糖坊和糖水罐头作坊。
老汉就想着以后甘蔗肯定不愁卖，也不用天天等舶船靠岸才能卖出去，就厚着脸皮过来推销自家的棉花，也是想跟许姑娘你们混个脸熟，明年要收甘蔗，可以到老汉家里瞧瞧。”
他家不再打算种棉花，改种甘蔗了。
清净还挺喜欢他直性子，点了点头：“可以，不过冒昧问一句，你们种了六十年棉花，想必技术是很纯熟了，改种甘蔗就要从头开始，不心疼么？”
“心疼呀，我们一家连续几夜不睡，就专门讨论该种什么好。”老农是真的发愁，见姑娘不介意他的念叨，他的心里话仿佛泄了豁口的池水，奔腾而出。
“六十年前，京城下来官人，希望我们这边能多多种棉花，说是以后一年一收，一开始还真有人下来收棉花，官人还教我们如何去棉籽如何弹棉花。”
他顿了一下，眼睛不由得偷瞄了桌上的茶杯，清净便用眼神示意素白给老人换杯热茶。
对方见素白拿走茶杯眼里闪过怔愣，再见素白重新端来新换的热茶，登时受宠若惊，他确实是渴了。
一饮而尽，茶香安抚他的情绪。
老农本来伤感的心思再次平缓下来：“我们家正是惦记着官人的帮助，恪守契约几十年如一日仔细管理一片棉花田。
但在几年后，老汉也忘记具体是几年，京城的官人就不再下来收棉花。
官人让我们种棉花本来就是说要做什么棉被棉袄，想来是没能做出来吧。
然后大家陆陆续续就不再种棉花，也就我们几家坚持种了六十年，唉，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对于老农来说是稀疏平常的抱怨的话，却让清净内心掀起了骇浪惊涛，她握住瓷杯的手指微微颤抖，水面波纹一圈圈荡开。
清净看到自己指节微微泛白，忍着背脊传来的惊悚寒凉，她轻声问道：“那官人说的是棉被两字？”
大周是有棉被，但清净没听周围人说过这词，他们都是叫的“棉衾”，他们也不说棉袄，叫的是“木棉裘”。
棉衾和木棉裘很贵，她当时买了两匹棉布就被娘亲念叨了一整个月。
老农重重点头：“官人确实是这样说的。”
六十年前她都还没出生，肯定不会是从她这里传到京城去。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京城那边曾经有过穿越者。
难不成同她一样，觉醒了上辈子的记忆？
至于为何如今棉被棉袄还没大范围普及，清净心道：“那个穿越者死了，死于意外。”
“能说动官家的人，这人肯定位高权重。”清净眉头紧蹙，思维发散得厉害，“科举的完善或许也是此人带来的？”
她不确定，毕竟自己没去过京城，无从调查。
她深呼吸后，稳住心神，再次问老农：“官人除了教你们脱棉籽弹棉花，还有别的么，纺纱织布有没有教？”
老农摇了摇头，“官人有说过让我们好好种棉花，等新的织布机出来，会优先给我们使用，但后来官人就没再来过。”
“是纺纱机吧……”清净忍不住纠正他的口误。
老农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说的是纺纱机没错，但老汉只见过织布机呀。”
清净更加确定那个穿越者不在世上了，否则纺纱机在六十年前就该出世。
她勉强一笑，给了相同的理由：“书上偶然看到的。”
一句话令老农直接起身，激动得满脸通红，他双手虔诚交握在下巴前，语气卑微问道：“姑娘，那书上还有说别的吗，纺纱机要去哪里买？”
买不到的，要自己做。
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在益州见到棉布，便知道岭南到琼州一带肯定有会纺纱织棉布的妇人，只不过技术尚且落后，要到黄道婆出现后才有真正的纺纱机。
送走老农，清净坐在客厅里发呆，屋子中间有炭盆，可她却感受不到温暖，心里乱嘈嘈。
抬眸撞上了陈用九清冷明亮的目光，清净咬着下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这要怎么说出口啊？
跟他说，六十年前疑似一个后世老乡过来大周？那还不被当成神经病，清净是拒绝的。
她抬头望了望门外灰蒙蒙的天，叹气道：“三月份咱们就动身回益州，你们还要准备八月份的乡试呢。”
陈用九眉宇划过一丝迟疑：“你们刚刚说的纺纱机，你真的看过？”
今天她兄长带着其他人去看制糖坊选址，而她因为想急着买下田地，就让陈用九陪自己，他平常是安安静静一个人，以至于清净和老农谈话之间俨然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活人。
见隐瞒不下去，她微微颔首：“书上确实看过。”
陈用九终于问出埋藏已久的疑惑：“你说的书是真的存在世上，还是只存在你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