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武行3:九河下梢》(3) - 武行 - 苏启文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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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武行3:九河下梢》(3)

3.立足津门

冒着黑烟的轮船从海平面深处钻了出来,它总是在夕阳烧得通红的时候,吹着慵懒的调子缓缓步入码头,海浪温柔地拍打着码头下的石阶,梳洗着攀在石壁上的绿色藻类。贵妇们往往顶着一顶带纱的帽子娇羞地避开阳光,抽出一方丝巾掩着朱唇,这才一步一挪地踱下船来,而绅士们也往往是西装革履、谈笑风生,浑然不觉那群搬卸行李和货物的身影,仿佛他们黝黑的皮肤和这暗沉的夕阳早已融为了一体。大清的龙旗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改换了头面,可乡绅依然是乡绅,苦力依然是苦力,码头上的人丁关心的只有下顿饭的着落。  因为之前和寻衅滋事的小混混打斗,陈正枫不幸受伤,可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机缘巧合地被南雁门的唯一传人万六一出手相救,不仅如此,二人还结拜为兄弟,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几个月来,陈正枫一直在万六一的照顾下养伤,一直都没有机会出来走动,如今伤势大体已经痊愈,也为解初暑燥热,便和六一哥来到了码头边散步。他双手撑着岸边的栏杆,眺望着大海的深处,若有所思,说心里话,陈正枫这几日过得挺憋屈,他一心想着复仇大事,可因为身上的伤,便也搁置下来。

而万六一呢,他倚靠着码头边一棵歪歪斜斜的大树,这棵树的树皮被剥去了大半圈,好像垂垂暮年的老者,就昏昏沉沉地扎在那里,万六一侧着脸,抬起眼扫了一下陈正枫,便一眼看穿了他的心事,万六一终究是大上他四五岁,在江湖上,这四五年光景足以将人磨练得更为成熟老练,他直起身走到陈正枫旁边,右手一抬,重重地拍了两下陈正枫的肩膀,这一拍,陈正枫猛的把思绪从大洋彼岸那片樱花帝国拉回了天津卫:“你可吓我一跳,下手这么重!”

陈正枫揉了揉肩,扭过头佯装怪罪万六一,万六一也知道这是玩笑,便哈哈一乐:“习武之人,难免的么!”

忽的,万六一又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明白你心里怀着杀父之仇,可报这个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倘若你贸然行动,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初入江湖,血气方刚我能理解,你放心,这个仇大哥一定帮你报。”

陈正枫一听,眼里顿时闪出了晶莹的光,随即一拱手就要跪下,“六一兄!”万六一一看这架势马上也弓下身子,双手抓住陈正枫的两只臂膀不让他跪:“正枫兄弟,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我既然已经结义为异性兄弟,又哪用这么客气,你的二爹也就是我的二爹,你正枫兄弟的仇人也就是我万六一的一生之敌。”说话间,万六一扶着陈正枫站了起来。

大海就快没过了整个日头,天色也愈发暗沉,陈正枫仰起头望了望天空:“不早了,我们回吧。”

是啊,已经有几颗星早早地提着灯赶了过来,万六一也抬起头看了一眼,而后又低下头,沉思了片刻,踢走了一块小石子,随即又望向了码头:“兄弟,不管何时去报仇我都愿意和你同生共死,不过眼下总要找个生计先填饱肚子吧!”万六一回过头直直地看着陈正枫的眼睛:“走吧,咱们先回去,等睡饱了再做打算。”

陈正枫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街灯悄悄地亮了起来,更多的星星也提着灯笼赶了过来,两个年轻人的背影就这样缓缓地渐渐消失在街道的深处,码头的工人也陆陆续续地披好衣服,向着家的方向走去。月色更明亮了,它依旧和缓地徜徉在海面上,吹着海风,随着夜晚起伏的浪花飘飘荡荡。

夜越来越深,蟋蟀在墙根你一言我一语地开会,但似乎并不影响大多数人的睡眠,此时的陈正枫还没睡着,他平躺在床上,双手向后交叉,头枕在手心上,闭着眼睛沉思。

可能我们都有这样的经历,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更加容易想起许多许多过去的事情,他想起当初不好好练功时二爹的训斥,虽然严厉但如今却一句也听不到了。

又想起那年年夜自己和小伙伴一起玩雪,双手冻得发胀,手指冻得得像五颗通红的水萝卜,小伙子的脸蛋儿也好像被刮去了一层皮,磨出皮下的血色来,一回家,一阵阵香气仿佛冲进了胃里,那是二爹亲手包的猪肉白菜饺子,上好的白面皮儿擀得是边薄里厚,散发着麦子的清香,厨房里切好的猪肉肥瘦相间,香得流油,再配上水灵灵的大白菜,咬一口甜滋滋,剁成馅美滋滋,和着切得细碎的猪肉,满满地塞进饺子皮儿里。

当大年夜的爆竹声一响,嗬,就是饺子一个个下锅的时候了,看着儿子满足地吃着这圆咕隆咚的饺子,两个小脸撑得鼓鼓胀胀,二爹脸上总是笑盈盈的,可如今二爹的笑脸却再也见不到了。

二爹名叫陈守正,二爹的一生也正如他的名字,“守正”,一辈子坚守正道,一辈子不畏强权,一辈子坦坦荡荡,可如今却被奸人所害,在这样一个倭寇横行的时代,像二爹这样的正直的人都死于非命,不知道还要有多少像二爹这样一辈子勤勤恳恳的人遭受不公正的待遇,甚至被残忍杀害。想起二爹,陈正枫一个二十岁的大小伙子竟然流下了眼泪,那可是他唯一的亲人!想到这,陈正枫攥紧了拳头,从心底里涌出来四个字:“我要报仇!”

而后,他又想起傍晚万六一跟他说的话,报仇自然是绝对不能忘,可是自己势单力薄,想要报仇如果只凭一时血勇,只怕是自己连仇都没报,便落得个身首异处了。眼下如果不解决吃饭的问题,又哪有力气来复仇呢?更何况,两人的盘缠都不多,想必也撑不了多久,是该做点什么了,那么是去饭馆当伙计?是去拉黄包车?是去卖艺?还是。想着想着,浓浓的睡意渐渐占据了陈正枫的整个意识,这夜,更沉了。

当陈正枫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正穿过窗户盖在他的双眼上,陈正枫一时间睁不开眼,只闻到食物的香气徐徐飘来。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阳光,只见桌前端端正正地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升腾的水汽摇摇晃晃地向上舞蹈,碗是一盏褐色粗糙的陶碗,一双木筷搭在碗沿上,好像很默契的样子。陈正枫还没回过神来,肚子却先提出了抗议。先吃饱肚子再说!思索之间,陈正枫一个翻身下床,来到桌前想要双手端起面碗。

“嚯,还挺烫!”陈正枫的双手刚触碰到碗身便猛地缩了回来。说着,他右手一横拿起筷子往桌子上磕了几磕,随即左手顺着筷子柄捋向筷子末端,擦拭掉了凝结在筷子上的水汽。

陈正枫低着头,瞧了瞧这碗面,雪白的面条一层叠着一层,好像是梳理过了一般铺在碗底,就在那油亮的汤的表面飘着几块小而细碎的葱段,散发出它特有的香气,而面条旁边舒舒展展地躺着的是两颗新鲜嫩绿的小白菜,绽出勃勃生机,好一碗香气扑鼻的清汤面,陈正枫伸出筷子夹向了其中一颗挺阔翠绿的小白菜,刚要送进嘴里,嘎吱一声,房门开了,于是陈正枫一只手夹着小白菜,一只手向内翻拄在大腿上,微侧着头向房门看去,来人正是万六一。

他不知道从哪弄了顶草帽子,汗珠从帽檐顺着发梢流淌过脸庞,双手沾满了灰,他这是干什么去了?

见陈正枫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万六一爽朗地笑了起来,他摘下帽子,拿起肩头披着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灰,又抹了抹头上的汗珠,两步便来到床前,坐在了陈正枫身边:“想知道我去干什么了?”

“也没有,只是你今天这一身装束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陈正枫看了看屋顶,好像漫不经心地说道。万六一伸出一只手手搭在陈正枫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指了指面前的汤面说:“当然是给咱们挣面钱去了,我看你睡得正香,就没有打扰你,你快吃,我回来拿好东西还要走。”说着,万六一起身就要走。

“哎!”陈正枫一把拉住刚刚站起身来的万六一:“六一哥,有什么活计也叫上我吧,我也不能每天吃你的喝你的不是?”

万六一闻言连连摆手:“正枫兄弟言重了,你我是兄弟,眼下情况艰苦一点,有钱一起花是应该的。”说着,万六一又坐了下来,继续说道:“不过,正枫兄弟,你若是真想找个活计做做,我这里还真能引荐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陈正枫眼睛一亮。

“你先把面吃完,吃完以后来码头找我,我就在那里等你。”说完,万六一朝窗外望了望:“我得走了,你先吃,吃好后记得来码头!”

话音刚落,万六一便飞快地起身离开了,万六一走后,陈正枫一边吃着面,一边想着:“六一大哥叫我去码头做什么?莫非六一大哥已经在码头找好活计了?”不过这个时候,陈正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毕竟还饿着肚子呢。

码头是航运的心脏,无论是货船、邮轮,无论是载人的载物的,航运似乎把两片陆地的距离拉得更近了,尤其是工业革命之后,大海再也阻隔不了一些人探险的野心。那一艘艘冒着黑烟的轮船夜以继日地在天津的码头上停泊又离开,好像永不疲倦,伴随着轮船出现的,还有码头上装货卸货的工人,他们和码头上的船只一样,重复着相同的工作,似乎也是不知疲倦的,起码在那些大资本家眼里确实如此。

每天在码头忙碌的工人们有很多都是无家可归的农民,他们的土地田产也许是赔光了,也许是被当地大族巧取豪夺侵占了,于是被迫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工作,他们能做什么呢?码头或许是个好去处,除了这些人,还有其他像万六一和陈正枫这样衣食没有着落的精壮男子,不得已只能在码头上靠出卖这一股子力气来讨口饭吃。

这会儿,万六一刚刚装完了一批货,大老远儿便看见陈正枫正在远处向他招手,万六一也同样挥手示意,看见有人来,几个同是在码头做工的工友也围了过来。其中一个中年男子一伸手拦住了陈正枫的去路:“嘿,干嘛的?”还没等陈正枫说话,万六一赶了过来,先开了口:“杆子大哥,这是我兄弟,还没来得及给您引荐呢,叫陈正枫。”

中年人转过身看向万六一:“哦,我还以为谁呢,原来是六一哥的朋友,那是自己人!”

说着,又看向了陈正枫,伸出了一只粗大的手:“陈、陈正枫是吧,我是这里的工头,叫我杆子哥就行。”陈正枫这时才刚有机会仔细打量对方,这男子生的十分健壮,长着一脸横肉,胡子倒是稀稀疏疏,四肢粗大,经年累月的劳动使得手上全是茧子,陈正枫见对方如此主动,于是连忙也伸出了手握向对方:“杆子哥,久仰久仰,我这次来是想在您这找个生计。”

“哈哈,我知道,你的兄弟万六一都和我说了,没问题,万六一这小伙子人不错,我相信他的兄弟一定也不错,正好我这缺人手,来吧,跟着我干!”说完,杆子哥便带着陈正枫和万六一“参观”他们工作的地方,这一行主要是向陈正枫说一说日常的工作,注意事项什么的,话说多了,听得陈正枫晕晕乎乎的,至于杆子哥后面具体说了什么,好像一句也记不清了。

在万六一的介绍下,陈正枫顺利地在码头找到了工作。空闲时间,陈正枫也接触到了其他工友,比如阿麦,他从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皮肤黝黑,一字眉,厚嘴唇,说起话来,声音很是粗旷。

阿麦虽是蛮粗壮的一个汉子,但却不善言辞,见到他,他大多是在工作,据杆子哥说,阿麦家中有一妻一儿,妻子身体情况不好,常年服药,家中一切开销都靠阿麦在码头做工来承担,不过好在阿麦为人勤恳,踏实肯干,做活又比别人利索,因此家里还算过得去。如果要说悲惨,莫过于老来孤苦伶仃,老刘就是这么一个老爷子,老刘的年纪约莫六十上下,年轻的时候,老刘做过轿夫,专门给那些前清朝的官老爷、官太太抬轿子,虽说是要看人脸色,但偶尔能得到老爷、太太的打赏,生活过得还算不错。

可是突然有这么一天,听说京城的皇帝倒了,现在改朝换代,更名叫民国,官老爷被抄了家,老刘自然也丢了工作,不过好在老刘年轻的时候有把子力气,轿夫当不成了,他就拿出多年攒的家当买了辆黄包车,拉起了车来,因为老刘人好,生意也还不错,而且还给女儿找了个俊俏的小伙子。前头几年这小伙子对丈人是爹前爹后,可几年下来,老刘的女儿肚子还没一点动静,这女婿家对老刘和老刘的女儿都有了意见。

按理说,到了这个年纪应当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兮祸福,老刘本来是居住在女儿女婿家,可是那年老爷子出了意外从山坡摔了下来,人倒是活着,腿却摔断了一只,需要人照顾着,这种情况加上老刘的女儿多年来未生育一子,自此以后,女婿家对待老刘越来越差,更不幸的是,去年冬天一场急病带走了老刘的女儿,这下女婿更留他不得了,将老刘赶了出去。后来几经辗转,老刘来到了这片码头做工,负责监督工人卸货、装货,同时也要看着点有没有人未经允许闯进来。老刘不要工钱,只要工头管他一日用餐便足够了,像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苦力,伙食能有多好呢,一日两餐往往是标配。

码头工作的人们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心里的苦,不过陈正枫和万六一是幸运的,这群人蛮好相处,才没几天,陈、万二人就已经和其他工友打成一片,成了好兄弟。白天他们热火朝天地工作,有的时候还会唱几句劳动号子来鼓舞士气,到了傍晚,一天的工作都差不多做完了,陈正枫经常会和工友们坐在岸边,吹着海风聊着天,偶尔也会聊聊八卦呢,有个工友外号叫“快嘴子”,这个人面色发黄,身材极瘦,“快嘴子”特别喜欢和别人聊天,一有机会就和别人谈天说地聊个没完,从他嘴里总能听到点小道消息,听说西街裁缝铺老周家的白猫下了一窝黑崽子,桥边王掌柜的媳妇天天闹着要回娘家,城里袁家的义子欠了一屁股债又被他老子骂了,不知道哪来的日本鬼子在这几天总是在街上晃晃悠悠。不知不觉间,天就黑了下来。做完了一天的活计,杆子哥有时也会去打点酒来犒劳辛苦了一天的兄弟们,就这样一天又一天,陈正枫和万六一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最近,码头需要装卸的货物越来越多,工作也越发辛苦。工友们都说,真是邪了门了,日头正盛的时候也正是货物最多的时候,豆大的汗珠一不留神就如雨点一般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这几日就连杆子哥每天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不得有一刻休息。尽管如此,生活还是要苦中作乐的,虽然白天忙碌,但晚上的时光是属于自己的,为何要将白天的劳累和烦恼带到夜晚呢,依然是太阳落山之后,在码头、在回家的路上,陈正枫和万六一总是会哼起小调来消遣这夜晚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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