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武行1:十里洋场》(11) - 武行 - 苏启文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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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武行1:十里洋场》(11)

11.江心荷花

陈守正与杨宝珠小心地跟在阮鹤龄一行人的身后,借着路灯投下的阴影,两人发现阮鹤龄带着大汉们来到十六铺一处装卸码头。此刻已经将近凌晨,码头上空空荡荡,一个工人都没有。  一行人径直扛着麻袋上的码头,突然麻袋剧烈地扭动,还隐约传来有人被捂住嘴巴发出的“呜呜”声,大汉将麻袋扔在地上,随后一阵拳打脚踢,几分钟后,麻袋不再动弹,只是渗出的鲜血更多了。

阮鹤龄点了一支烟,冷冷地说道:“你也不要怪我,你我无冤无仇,谁让你得罪了江少呢?做人要知足,卫家是什么门面,能让你一个舞女登堂入室吗?”刺骨的寒风将他的话清清楚楚地送了过来,陈守正和杨宝珠两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惧之色。

阮鹤龄猛地吸了一口烟,随后将半支烟狠狠扔在地上:“动手罢!”

两名大汉抬起麻袋,用力摇晃了三四下之后,将麻袋扔进江里,发出“扑通”地落水声。

水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冒泡声,不一会,麻袋便沉入了江中。

“糟了,他们要种荷花!”陈守正想要过去救人,可是他身体一动,阮鹤龄立马察觉到响声。

阮鹤龄机警道:“有人?”

杨宝珠急中生智,随后拿起地上的一快小石头,瞄准不远处一个杂物堆丢了过去,她用力均匀,只发出轻微地一声响。阮鹤龄的注意力被引了过去,带着两个大汉匆匆走去查看,杨宝珠立刻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挪到几个汽油桶之后。

“大概是野猫野狗出来找食。”阮鹤龄用力踢了一脚杂物堆,又点了一支烟,挥挥手道:“走吧,向贺先生复命!”目送三人走远,杨宝珠来到码头边,只见陈守正从水里抬起了头,他抓着麻袋游到码头这里,用力扯开麻袋上的绳子。发现袋子里装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披头散发,脸色惨白,他用力托起女人,杨宝珠帮着将女人拉上了岸。

那女人打扮的很时髦,留着长长的波浪卷发,她湿漉漉的裙子被鲜血染红,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是她。”陈守正失声道。

“你认得她吗?”杨宝珠好奇地问道。

陈守正摇头道:“不是。有一次我在巡捕房附近舞厅边上的点心摊上见过这女人,是个舞女,应该在附近的‘欢乐今宵’工作。”

这“欢乐今宵”是薛华立路与马斯南路交界处的一家歌舞厅,以伴舞小姐质素高、客户多是上流社会的阔少而闻名。由于舞小姐大多数都日夜颠倒,所以舞厅附近有一家点心摊,专做午夜生意。那日陈守正与法医江医生在点心摊吃早餐,刚好撞见这名舞女喝醉了酒,东倒西歪,吐地满地都是,因此印象深刻。

“那个阮大哥,说这个舞女得罪了江少,难道就是卫平江吗?”陈守正望着面前奄奄一息的女子,说话声音有点发抖。他一向敬重阮鹤龄,又将贺昇视为恩人与导师,此刻见到他们如此对待一名弱质女流,不禁难以掩饰内心的愤怒与失望。

杨宝珠沉吟道:“看这情形,或许是这舞女与江少有过一些瓜葛,她下身出血这样严重,应该是怀了身孕。就像阮大哥所说,舞女想要借由身孕登堂入室,卫家乃富豪之家,摆脱不掉就想要斩草除根了。”

陈守正伸手按着舞女的小腹,她吐出一些水,气息稍微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不醒,而下身出血更加严重了。

杨宝珠探了探她鼻息:“不行,一定要找个大夫看看。但是也不能去医院,以贺昇的势力,马上就能察觉道。”

陈守正略一思索:“这样吧,送她去闸北,唐大哥现在跟着江北大亨顾雨轩,他在闸北的那间屋子空着。我有钥匙,我们送她去那里,再请个大夫看看吧!”

说着陈守正蹲着下身,抓起舞女的两条胳臂绕住的自己脖子,随后将她背了起来。杨宝珠叫住了他,脱下自己的毛呢大衣,轻轻披在舞女的身上。

陈宝珠道:“她现在很虚弱,受不得凉。”

陈守正感激地看着她,由衷地说道:“宝珠,你心地真好。”

两人沿着江岸走了一段路,那舞女虚弱无力,几次都差点从陈守正的后背滑落,幸亏杨宝珠及时扶住了她。冷冷的风从黄浦江上吹来,停泊在十六铺的货轮忽而发出一阵刺耳的鸣笛声。风吹在陈守正的身上,寒意一点点侵蚀他的内心。多年前,陈爸爸在十六铺码头打零工,某夜他值班的时候,在一个杂物堆旁发现了一名嗷嗷待哺的弃婴,那便是陈守正。

婴儿裹着一条绣花毛毯,脖子上挂着一块不值钱的青玉长命锁,毯子里附有一张纸,简简单单写着:盼好心人收留。长大后,陈守正常常想,什么叫“盼”好心人收留?如果没有好心人怎么办?或者好心人根本看不到怎么办?

不过陈家夫妇对他极好,可是周围邻居时不时会说些奇怪的话。比如他听到有个大婶说他很有可能是某个舞女的孩子,据说有段时间,那些“不慎”怀孕的舞女们流行在十六铺码头扔孩子,原因之一是因为那边江风凛冽,小孩往往熬不到天明。

那舞女温热的气息喷在陈守正的后颈,不知不觉,他的脸上多了两行热泪,他的心、他的灵魂似乎穿越时空,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自己,被随意地放在一堆垃圾里,只差那么一点,他就要同垃圾一样被扫除干净。风中传递来黄浦江水独有的气味,这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预感,或许这冰冷起伏的江水,将是他最终的归宿。

从十六铺走回闸北花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唐枫果然不在家里,陈守正将那舞女小心地放在床上,去烧了一壶热水,又悄悄回家找到陈翠如,问她要了一身换洗衣服。杨宝珠替那舞女换了衣服,只见她浑身伤痕累累,下半身更是一片血污,料想是被阮鹤龄带去的大汉殴打所致。

“哥,这个女的是谁呀?”陈翠如准备去找大夫,临走前悄悄问道。

陈守正略一踌躇,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个女子与他的关系,只能含糊道:“你先去找大夫,救人要紧!”他走进里间,发现杨宝珠坐在桌子旁,单手支着脸颊,望着躺在床上的舞女,桌上的煤油灯光芒惨淡,照射在她的身上,更显得她面带愁容。

刚才她将自己的大衣披在舞女身上,内里非常潮湿。陈守正拿了她的大衣去灶间烘干,不一会,杨宝珠也走了过来,与他并肩坐在煤炉旁。炉火烧的热烈,驱散了凛冬之夜的寒意。

“我想那天卫平江去找贺先生,应该就是解决这个舞女的问题。”杨宝珠说道。

“我真没想到,贺先生也会做出这样的事。”火光映射在陈守正的脸上,一跳一跳,就像是他脸上的肌肉在抽动。

杨宝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在你心中,贺先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大仁大义?义薄云天?”

陈守正听出她言语间颇有讥讽之意:“我知道身为天地社大亨,自然不可能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只是往日只看到他为人是非分明、急公好义,却没料到也有辣手无情的一面。”

杨宝珠淡淡笑道:“若非如此,他怎能从一个卖水果的瘪三,到如今的上海滩大亨呢?一个舞女算什么?却可以卖卫家一个人情,这笔买卖很是合算。你扪心自问,你所见所有的仁义,是否都是建立在不伤贺先生利益分毫的基础之上呢?”

陈守正心头一震,之前贺昇种种作为,令他心向往之。相比起张百川的霸道粗鲁,贺昇始终谦和有礼,宛如谦谦君子。就像是张百川人称“张老板”、林有泉人称“林大帅”、谈到贺昇,人人都叫一声“贺先生”。可是偏偏这位贺先生,谈笑间可以随意剥夺别人的性命,只为卖有权有势之人一个人情。这种矛盾感,让陈守正一时无法接受。

“如果上海滩的大亨个个都是如此,你跟谁还不是一样。”大衣渐渐干了,杨宝珠从他手中接过,轻轻抖了抖,边穿上大衣,边问道陈守正。

见陈守正默不作声,杨宝珠又道:“张老板也好、林大帅也好,又或者是你那位唐大哥最近跟着的顾雨轩,谁又不是双手沾满了鲜血,否则谁能在这片名为冒险家乐园的上海滩上立足呢?即使你只想回到闸北当一名普通铁路工人,我看也未必能置身斗争之外。”

陈守正叹了口气,转头对上杨宝珠那双盈盈眼眸:“你说的对,世道如此,我也不能明哲保身,反而是继续留在巡捕房,才能帮助有需要的人。”

杨宝珠嫣然一笑:“你明知道阮鹤龄是贺昇的人,还敢下水救人,这份担当,已经很了不起啦!”

陈守正苦笑道:“可是我现在心里担心的要命!”

杨宝珠问道:“对了,种荷花是什么意思?”

“种荷花是天地社里的黑话,意思就是把人装进麻袋投进水里。”陈守正向里屋的方向望了一眼:“我加入天地社的日子浅,之前不过是帮着唐大哥在抢地盘的时候呐喊助威而已。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屋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是陈翠如的喊门声:“哥,大夫来啦!”

陈翠如叫来的鲁大夫是一名老中医,自称以前是苏北某镇的中医世家,后来因自然灾害逃难到上海滩,便留在闸北贫民窟当大夫。他平时嗜好饮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虽然他医术平庸,但胜在价格低廉,倒也颇受当地人的欢迎。鲁大夫跌跌撞撞地走进屋子,浑身都是酒气,显然是宿醉未醒。不过即使这样,他看到那舞女的状况,顿时酒醒了一半,忧心道:“这女人受伤很重,还是送去医院罢!”

陈守正摇头道:“不大方便,鲁大夫你晓得的,我们这些贫苦人家,怎么有钱送病人去西医医院呢?”

鲁大夫感觉他言之有理,但又看到一旁的杨宝珠装扮不俗,又开始犯疑:“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一级浮屠,这位太太是我们家远方亲戚,刚刚来到上海滩就被那些瘪三‘剥猪猡’,她反抗了几下,结果被打成这样。”陈翠如口齿伶俐,一双圆圆的眼睛瞧着鲁大夫,十分真诚。

鲁大夫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走进里屋。在陈翠如的帮助下,鲁大夫竭尽全力,终于帮那舞女清理了伤口,固定住骨折的部位,但是舞女的胎儿已经流产,只能开几帖清除余毒的药。

“陈姑娘,待会你跟我去取药吧!这位太太性命是保住了,不过她受伤很重,那群‘剥猪猡’的真不是人,抢钱也就算了,怎么能这样伤人呢?”鲁大夫叹息着,挎上药箱,摇头晃脑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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