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凌虚台(二)
第83章、凌虚台(二)
达州至渭水方向,行不过半个时辰,就能看见大片营帐,是女帝的所在。
席灼远这次不止是送沈才均过来,更要迎女帝进达州城。
一路至主营帐跟前,是灵犀亲自来接的人,领着二人往营帐后走,又一面解释给席灼远听,“席将军,主上并不在帐中。”
李幼蓉没什么架子,说到底也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出生高贵,被拥护的紧,除了汾州城外的小春山,连外头的风雨都没瞧过。
这会儿正卷了袖子和裤脚,在驻扎营地边的河滩里叉鱼。
卫玘的人只负责她的安全,并不多加管束,灵犀更是希望她开心些,是以河滩身后留了不少侍卫守着。
李幼蓉着一身行装,河滩的水没过她的小腿,手中握着鱼叉,聚精会神盯着水面。
灵犀领着人过来也不敢打断,刚停下脚步,李幼蓉迅速下了叉子,岸上人都吊着心,只见李幼蓉从水里提起鱼叉,尖端赫然叉着一条鱼。
李幼蓉心情颇好,眸子里都是笑意,转过身往岸边,她赤着脚上岸,席灼远和沈才均皆回避,等灵犀差人替她套了鞋袜罩了斗篷才回过身来。
李幼蓉余光早看见二人过来,只是捉鱼要专心,便装作未看见,她双手将鱼叉递至席灼远跟前,“席将军,来回奔波着实辛苦,这鱼来之不易,赐你加餐。”
说罢目光落在沈才均身上,摆手打断席灼远的开口,盯着沈才均道,“想来这位便是沈令尹了,我听过你的名号,我御前有位张卿还曾临摹过你的字迹呢。”
沈才均语调平顺,“皆是妄传,不必当真。”
张卿,张易之。
临出行前还在李幼蓉面前多嘴两句,“沈令尹,沈才均,天下文臣典范,二十二即令尹之位,真令人羡煞。”
李幼蓉笑着回他,“张卿何必妄自菲薄,如今你也是御前重臣,比他有余。”
见沈才均这一面,李幼蓉才知张易之所言非虚,他天资卓绝,立在席灼远一侧不卑不亢,脊背挺得笔直,深入龙潭虎穴仍毫不畏惧,方是真胆色。
李幼蓉挪着步子,沈才均慢她半步,灵犀席灼远及一众侍卫在后空了一小节路。
“沈令尹及冠入仕,在北晋王庭两年内稳坐令尹之位,我一向敬佩能平衡局势之人,不知沈令尹这番来以为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李幼蓉单刀直入,话里似有辽阔壮志,斗篷上的龙纹随风隐现,沈才均在汾州女帝登基盛景时就知道这个曾经的小郡主并不一般。
她与卫玘有旧约,底下有猛将席灼远,出谋划策有陈征,底下新臣拥护,百姓爱戴。
北晋内朝堂不稳,达州沦陷,说起来他沈令尹是真毫无胜算。
李幼蓉看的明白,沈才均又何尝看不清。
离上京之时他临了旨意盖了玺印送往西北,只盼着西北兵力能早些南下。
沈才均眸底划过暗光,忽而明白此次女帝想要见他的缘由,“国运天定,事在人为,胜算不是凭何人断言。”
李幼蓉侧目,眸中兴味不减,“沈令尹,北晋大势已去,他日你便是旧臣,我知你一心为国,若国破你自甘愿舍身,可到底活着才有出路,索性叫席将军带你来一问,我有心招你为臣,不知你作何想?”
天光下偌大的营帐,喧嚣沉寂,他们都在等,等一个回答,等一个明知答案的回答。
沈才均淡淡笑着,往后瞥了席灼远一眼,“若有朝一日,南晋危在旦夕,有人要席将军受降招揽,我相信席将军定不会为眼前所趋。”
席灼远眉峰皱起,和沈才均对视瞬间见他眼底有细碎的日光,像琉璃一样冰冷。
预料之中的答案,李幼蓉并不可惜,神态自若的招了席灼远上前,“沈令尹不肯招降,那便是阶下囚了。”
席灼远心领神会,摆手叫人押了沈才均,锁链加身,他不再是北晋的臣,而是南晋的俘虏,好在他名声犹在,又是女帝和席将军亲自接见的人,就算是被看押,也未受些皮肉之苦。
沈才均被带走,席灼远吩咐拔营,午时要赶到达州城,又将城中一事详细奏报李幼蓉听,想起和陈征对峙时还有个周莘,便道:“主上,随沈才均一同来达州的还有小周姑娘,现下与卫侯爷正在达州城内。”
李幼蓉坐在地上,膝前摆着堪舆图,听这话手指正停在达州地界,她眸光微擡,指尖漫不经心的点沿着官道北上,又似轻笑一声,看着收整好的营地,对席灼远道,“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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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莘在平山一夜伤的不清,回来这几日休息的也不好,明面上无恙,暗地里少不得担忧卫玘的平安。
出了上京城一路奔波南下,伤口是好了,伤的元神还需要慢慢调理,见了卫玘一时激动卸下顾虑,在卫玘眼前就睡了过去。
周莘精疲力尽,她这一闭眼,梦里都是兵戈剑戟,赤雾黄沙。
目光所至,是卫长风跪在赤霞关外的身影,是平山行宫里叶芷嫣垂下的手。
赤霞关外的浓雾,行宫外的大雨,带走的不止是陈旧的血,还有周府里那些过往。
周莘这一觉睡到酉时,醒来屋里有朦胧的灯光,她浑身酸软,撑着就要起身。
“醒了?”有脚步声近前,周莘往外看,手上无力险些滑下去,被来人撑了一把,拿了软垫在她身后。
周莘擡眼,是卫玘。
他扶着周莘靠下,又在屋里点了几盏灯,坐在床榻,伸手探过她额头,“我问过叶昭了,他在清音庵等了你好些天,你一出现就是满身的伤。”
说着俯下身和周莘平视,抽回手打开捏了许久的瓷罐,里头盛着白色的药膏,他指腹沾了些来回点在周莘鼻梁的疤上。
“你曾问过我说,北晋皇室有串木色碧玺可以跨越时间和生死。”卫玘涂抹的极其认真,烛火下瞳孔亮的分明,声色也是对外人不曾有过的温柔,“我虽未曾见过,也能猜到长公主手里常拿的那串木色珠串就是碧玺,自她下了平山那匆匆一面,碧玺就不在她手里了。”
卫玘的指腹有茧,摩挲在她的鼻梁上痒痒的,卫玘说的轻松,每个字却都如铁烙在周莘的耳朵里。
那串碧玺是真的,依着萧亦如和这些日子在上京滞留,想必带她跨越时间也是真的。
这些卫玘都相信,他怕的是周莘跨过两年时间,回到周府被诛那夜,对视间见她眸中不忍,猜测多半与自己有关。
过去泛着讳莫如深的光与影,就算此刻在卫玘跟前,也要斟酌再言,她不忍对视垂下眼眸。
卫玘嘴角牵起,安慰道:“还有哪里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