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鲛人泪(十九)
第80章、鲛人泪(十九)
正是沈才均出行前两夜,他不放心,在宫中徘徊许久,上了夜后赶着到长公主这里来想留个两句话,想叫她提防宣姬,“殿下如今有天子权,更要公正清醒,不可轻易听信他人之言,即便是旧相识,也要……”
有内侍进门来报,萧亦如自案前擡眸,沈才均的话戛然而止,内侍行过礼继续道,“殿下,清音庵来人了。”
萧亦如曾说过,清音庵若有人拿着信物,不必等待直接汇报,她见来人是小师傅,起了身就问道,“是周姑娘回来了吗?”
平山行宫那夜之后,叶芷嫣殒命,周莘失踪,她尚年轻,吓的没了魂,还是太后稳重,料理了叶芷嫣后事,瞧着裂了的碧玺珠,隐约猜出来些什么,才将碧玺珠的事告于萧亦如听。
后五年平山行宫拆除,改建隆恩寺,太后薨逝,五岁的卫玘承了侯位,萧亦如便出家清音庵,手上戴着那枚碧玺珠,一直等着周莘来找她。
沈才均蹙眉,他往后看,是他上山时在清音庵修行的小师傅,沈才均听她道,“慧明师傅,是周姑娘回来了,只是她并不大好,回来时血糊糊一个人,身上都是伤。”
萧亦如经历过那夜的险恶,所以她知道周莘伤的有多重,周莘离开时她手上还都留着从周莘身上蹭过来的血。
她绕过长案,就要出殿随小师傅回清音庵,却听身后沈才均喊她。
“长公主殿下,敢问这位周姑娘,是否名周莘?”
沈才均从汾州追到达州时,卫玘和周莘已经回过一趟上京,可他在达州的营帐里只见过卫玘,想来周莘应当还在上京,那日卫玘还同他说着周莘无恙。
萧亦如回头有些意外的瞧着他,“你认得她?”
沈才均袖中捏着拳,颔首答道,“有过……几面之缘。”
萧亦如长出一口气,“既如此,你随我一同。”
夜色渐浓,内侍掌了灯随行,长公主和沈大人在其中,一路无人说话,径直到了清音庵,内侍留在外头,只有小师傅跟着二人进了院门。
周莘门前有叶昭守着,几人进来他正从听着动静醒来,立在门前满脸戒备。
三人中,小师傅他最熟,她前头身着凤袍的正是前些日子送走周莘的慧明师傅,再就是他只见过一面的沈才均,在五月叶家的婚宴上,他亲自替明宗帝传旨封了周莘夫人名号。
知道他们是来看周莘的,叶昭虽然面上不大开心,到底是没拦着,看着三人就进了里屋。
小师傅替周莘喂了药到现在,她一直睡着,鼻梁上的血已经止住,齐颌的侧发被擦的干干净净,几人动静不小,她连手指都没动,当真是伤极累极。
萧亦如满脸愧意,摸了摸她的额发,微微叹了口气,于她而言,已经过了二十三年,周莘却是只跨越这段时光,若不是她,就不会有卫玘。
卫玘呢?渭水一役,达州到此刻还没有他的消息传来,等周莘醒了,这事必定瞒不住,届时只会雪上加霜。
萧亦如稳了片刻后替周莘掖好被子,转身欲出却见沈才均十分出神,他面色极不好,目光落在周莘身上,眸底尽是关心和焦急。
“沈令尹?”萧亦如唤他。
沈才均回神,略欠身,并未说话。
萧亦如有意瞥了他一眼,领着几人出了门,又差人从宫中拿了好些贵重的药材过来熬着。
小师傅和叶昭跟在身后,刚关上门,正看到那两缸还没来得及修剪的睡莲,萧亦如的话就跃进耳朵里,“瞧着沈令尹与周姑娘不像几面之缘。”
这事儿叶昭知道,周莘在枷楞山时就是与卫玘沈才均一同被困在无相教的。
“殿下见谅,我与周姑娘,乃旧相识。”沈才均眸光微滞,唇角抿着,似有些无奈。
萧亦如看在眼里,不再往下问,思及他后日出行叫他留在清音庵一日,吩咐清音庵一众人之后自己下了山。
沈才均的话萧亦如兴许不在意,可叶昭听出点首尾,夜里守在周莘门前擦长生剑时,他见到徘徊的沈才均。
少年心性直言快语,提着剑冲到他跟前就问道,“沈大人,方才人多我不便问,现下只有你我,我免不了多两句嘴,您与我嫂嫂是从前就认识?”
说罢他眯着沈才均的神色,该说不说,沈才均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墨眉朱唇,天然予人一种温和之态,以公子称他也不为过,本着质问的叶昭气焰顿时少了大半。
“你这剑是周姑娘的?”沈才均避而不谈,种种过往,周莘没提过,他也不该揪着不放,余光锁在那把长剑上,鸦羽长绫染了血洗不干净,叶昭给解下来搭在胳膊上,剑身的云纹里还嵌有黑红色,他正在擦拭。
沈才均见过相同的云纹,在萧烨的御案上,那柄剑鞘和长绫,他记得,黑影说的是,卫玘被围攻,宁可跳入断云崖,也不肯落在他们手里,是以黑影只带回来剑鞘。
叶昭茫然点头,沈才均更加确信卫玘被追杀,周莘随他一起在那夜里丢了剑鞘。
叶昭还想问什么,沈才均拱手转身就走,干净利落的令叶昭手足无措,他冲着沈才均背影哎了两声,皱着眉的退回去周莘门前继续擦剑。
第二日,清音庵多了不少人,无一例外都是医师,全由坐镇北晋的长公主殿下送上来的,从日出到隅中,又是换药又是诊脉,叶昭已经见过不下六位女医师,还有个跟在后头的小师傅,每一位无不尽心尽力。
周莘身上大多是刀剑伤,一整夜都在极端对抗,累到极致,被医师们折腾一早上连个眼皮都没动过。
叶昭认了命,一边等叶家的回信,一边等卫玘的消息,干脆抱着剑就在院里坐着。
入秋的午后分外好睡,叶昭坐着坐着就趴在荫凉下就眯了半晌,有人推了院门,吱呀一声,叶昭就弹了起来,见来人是沈才均又坐了回去缓神,“原来是沈大人。”
沈才均仍是夜里那身衣服,人也不是空手来的,手里拿的锦布裹着个东西,掌心和脱了线的袖口都沾了些黑灰,叶昭擡头,“沈大人你这拿的是?”
他将锦布展开,里头放着柄剑鞘,材质极佳,叶昭眉梢微扬,手中的长生剑率先递了过去,鞘身细小精致的纹路竟与剑身合上,从前被鸦羽长绫遮住的锋芒,显露无遗。
周莘也像是一把剑,她需要磨炼,才能以那些锐利击退惊涛骇浪。
叶昭拱拱手,“沈大人,有心了。”
“渭水失守,危及达州,卫侯失踪以来,南晋大军连连逼近北晋疆土,明日我便要出发,周姑娘这里还请多瞒住,她如今这般,多思反倒伤身。”
沈才均客套的很,关心的话脱口而出,叶昭听的都觉得像那么回事儿,往后倚着挑眉道:“我嫂嫂就不劳沈大人操心,好歹她也是我们叶家人……”
隔着沈才均微摇的衣摆往后看,廊下有个人影,叶昭定睛瞧,吓的他立刻跳了起来,正是躺了足有一日的周莘,她随意披了件外袍,头发散着就出来了。
喂药扎针,医师调理到底得用,她面色红润不少,站的笔直听了半晌话,见两人到她跟前,她开口问道:“你说……谁失踪?”
沈才均神色不变,倒是叶昭眉目挤在一处有些难看,仿佛方才说那话的不是沈才均,他被周莘盯的支支吾吾的挤出来几个字,“是玘表哥。”
叶昭还以为周莘要挺不住,他回话时都做好万全的准备上去接住他嫂嫂,绝不叫沈才均冲在前头,谁知周莘平静的很,等小师傅那头带着医师来瞧过又走,窝回榻上有些失神,等着他二人过来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