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青玉玺(十二)
第57章、青玉玺(十二)
“我听说前几日递过去小春山的奏折信件,你都未看。”李幼蓉眉眼微跳,李渊想培养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自小就在李渊前看折子,这次便是去了小春山,每隔几日都会有誊抄了奏折的信件送上她的小院子,王府里的书房都堆满了往年的折子。
那几日堆了好些,她不想看,只和周莘在小春山乱逛,这会想起来李幼蓉仍然不后悔自己付出的心意,甚至有些庆幸,庆幸周莘是个女子,若她真是个男子,李幼蓉还真不知自己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遇着一位朋友,想着就要回城,权当修养了。”李幼蓉垂首回道。
李渊没有怪她,轻叹口气,只道罢了,又连着嘱咐好些事情,李幼蓉都一一应答。
末了想起李渊听见殿外熙熙攘攘的声音,叹口气道,“宫里早做了部署,这几日请了太医,想必便是外头那些将消息传了出去,朝臣那边你不必多管,里外我已差人拦着,传你来,是叫你心里有个数……”
李渊的话戛然而止,殿里一时没了声音,李渊轻笑,伸手揉揉李幼蓉的脑袋,却只碰到郡主的小冠,坠着流苏,时刻警醒李幼蓉的郡主仪态。
李幼蓉眼里有泪,未曾落下,“可您是陛下。”
“人总是逃不过,我是皇帝,也不例外。”李渊笑着,神色看起来极佳,他往上躺了躺,目光落在李幼蓉眉眼上。
渐渐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李渊忽的想起他来。
那人比他年长,将嫡庶尊卑看的极重,在他跟前从不逾矩,拥着他登了帝位又为他丢了命,李幼蓉眉眼像极了他,却又不像他那般柔和。
南晋诸侯局势诡谲多变,那人与他一同长大,他是李渊最值得信任的兄长。
那人是南川王李邕。
“你刚到宫里时才四岁,那么小一个娃娃,丢在我手里,夜里要爹爹,啼哭不止。”李渊伸手在榻前比划,目光却落的极远,仿佛回到十二年前李幼蓉刚到宫里时。
十二年前春猎场上他们被围杀时,李邕清完余孽就断了气,临终那几句便是求他多照料他府里的小阿婵,他说一句就有血从口里渗出,李渊的手上胳膊上都沾了血,肩上中了箭也顾不上,呼着喊着叫太医来救人。
那天里,他仿佛真成了孤家寡人,好在还有个李幼蓉陪着他。
李幼蓉生在八月十五千里共婵娟那日,出生时母亲替她取了小名就撒手人寰,李邕悲痛不已,打小就把李幼蓉捧在手心里养到四岁,临走时撑住两口气郑重的托付给李渊。
李渊没做过父亲,对着那么小的李幼蓉只能哄着,上下朝都带着,年纪大了点就放在书房里亲自教养,他毕生所学都是帝师倾囊相授,如今他又一一教给李幼蓉,教她为君,为帝。
若说是父亲,不如说是师傅更为契合。
李渊长长叹了一口气,看见她发上的小冠,心里陡然生了丝愧疚之意,“你也曾怨过我罢。是我亲手把你推在风口浪尖,你本可以不用面对那些。”
李幼蓉定定擡眼看他,摇摇头,“陛下于我,乃是父兄,是师友,阿婵从未怪过您。”
李渊眉目温和,侧身自枕下抽出一份明黄的帛书,他拉过李幼蓉的手,将帛书放在她手心,柔声道,“阿婵怕么?”
明黄的帛书背面绣着龙纹,里面是李渊亲手写的传位诏书,末端盖着李渊的朱印,南晋自古帝王登位,有诏书和青龙玉玺方是正统,青玉玺已经在王府,诏书他亲自给了李幼蓉,他命不久矣,过身之后李幼蓉就是南晋的女帝。
他说的轻巧,仿佛这是件无关紧要的事,李幼蓉低头看着手中的诏书,南晋的朝事她早都看了个遍,与这个位置早就是一纸诏书的事,这会拿在手里,她只觉得有千斤重,指尖微微颤着,吐息都格外沉重。
她不愿意接受的,不只是诏书。
“南晋的江山要攥在李氏手里,等我过身之后,你就是李氏唯一的女帝。朝堂旧臣不少,他们无非就是迂腐些,你还小,政事上他们绝对能于你助益。
可到底一朝新帝一朝新臣,你也不必怕,张易之是我为你选的人,你可信任他,你有自己的主见。
其余新臣我都一一为你安排好,等你上位他们都会站到你眼前,等我过身之后……”
李渊一句句嘱咐,他从来没和李幼蓉说过这些,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了。
他布了一个局,一个长达十二年的局。
李邕离世之后,他就开始做这个局,他把自己都做成当中的棋子,他十二年来改朝局扶新臣,培植御林军护卫,只为了给李幼蓉一个全新的李氏江山。
“阿婵不怕吧?”李渊又问了一遍。
李幼蓉摇头,眼眶红着,没落一滴泪,“不怕。”
“回去吧,好好待着就行,从今以后你是李氏唯一的后嗣。”李渊松开她的手,点头示意她出门。
李幼蓉颔首,她知道李渊并不好了。
李幼蓉双手捧着帛书,跪在地上拜了一拜,退至屏风外,与张易之一并出去,大巫师留在寝殿。
殿外的宫妃都被遣走了,只余下一个席灼远等着,她在殿门口微怔了会儿,下了台阶步子一软,张易之眼疾手快的扶住,席灼远两步就到跟前来问。
李幼蓉摇头,推开二人的手一步步向宫外走去,张易之在身侧说着什么,她半听着,将诏书狠狠攥在手里,眼中有雾漫上,宫里处处点了灯她却看不大清楚路,路过的宫人全是躬身垂首立在墙根下,无人敢直视她。
行至半路,有人说宫墙底下有人犯事,涉及郡主殿下,请席灼远处罚,他不得已抽身,托了张易之护送郡主回王府后匆匆离开。
离宫门也就百来步路,出了宫门就有车架接她回王府,宫门在她眼前一点点关上,身后有声音传来,“郡主殿下,留步。”
李幼蓉转身,张易之看清来人护在她跟前,瞬时就明白了,席灼远是被骗走的。
为首官袍着身,官帽端正,鬓上白丝延进帽里,城门的火映在他眸中犀利又凝重,仿若刀子刮在李幼蓉身上,朝中于郡主偏见最深最执着的,便是左言清。
他携了同派的两个老臣,气势汹汹的朝着李幼蓉而来,身后是紧闭的宫门。
李幼蓉认得左言清,她幼时陪在朝堂一侧,见过他,那时他发上还没有泛白。
“见过相国大人。”张易之站在李幼蓉前头,遥遥的就向左言清行礼,可左言清只瞥了他一眼,直冲李幼蓉而去,待看清她手中握着的帛书,隐约猜到些什么,怒气更甚。
张易之脸色微变,伸手拦在他和李幼蓉之间,“相国大人。”
“张御史!难为你一贯拥护郡主,这会她拿着诏书,必定你也要升官了吧?”身后有臣子一改朝堂忠臣作风,伸手指着张易之,恶狠狠话张口就来。
李幼蓉搭上张易之伸出的胳膊,示意他放下,而后往前恭恭敬敬的朝左言清行了个礼,“相国大人。”
“郡主不必紧张,老臣不过想邀郡主同饮一杯茶水而已。”左言清微眯着眼,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幼蓉过分镇定,叫左言清都摸不准这位郡主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