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这尖锐的痛觉只短暂地存在了不到一息的时间,可就在痛觉来临的刹那间,祝灵囿就像是有预感似的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想要把那一丝生机牢牢抓住,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和仇彦联上同心契后心头产生的那股暖流很快就跟着痛觉一起从他的指缝中间溜走了。
他的大脑一瞬间一片空白,一时有些不敢相信,也不肯相信,明明以身涉险的人是他,明明联上同心契是为了确认他的安全,明明差点就死掉的人也是他,为什么率先断开了联系的人却是仇彦?
祝灵囿突然感觉浑身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似的,几乎有些站不住。
他沿着他们原来规划好的路线不眠不休脚步不停地找了仇彦近三天的时间,将这一路上他有可能歇脚藏身的地方都找遍了,可还是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因为铜镜上的法阵将气息遮盖,他们无法指定符鹤的去向将符鹤送出去,连他身上的玉髓也感应不到。
他想过可能是仇彦自知行动不便时间上会来不及,像他一样寻了其他门派的修士帮忙才会让他追不上,心情忐忑地打算直接去阜安,想着或许到了那里,会发现仇彦早就已经在那儿等他了,没想到人还未到阜安,却先等来了仇彦的死讯。
下山前他将一切可能的结果都想到了,想过也许两人能顺利自然地把战事叫停,保大燕安稳;想过也许会像仇彦说的那样不得不以杀止杀,下半辈子一直为自己的杀孽赎罪;想过也许两个人根本就到不了阜安,刚下山就被梅芳礼留的后手拦下,又或许两个人顺利止战,回到玄清山还是会在和邪修交手时双双阵亡。
不管是什么样的结局,生生死死这回总归是两个人一起面对。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是仇彦抛下他一个人先走,而他却直到现在也感应不到仇彦的任何踪迹。
祝灵囿的胸腔开始一阵阵地钝痛,渐渐地感到有些呼吸困难。他堪堪撑住身子下意识地往旁边退,想找个什么东西靠着缓一缓,却突然眼前一黑,大脑中像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耳边同时响起一声从脑海深处传来的清脆的裂响。
若换作平时,哪怕是五感尽失祝灵囿也不会有任何慌张,立刻就会释放灵力场充当自己的感官,可这回视觉一消失,六神无主的他立马就丧失了平衡感,身子一倾就向旁边倒去,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蹭着树干倒了下来。
同行的曹规听到声响回过头看,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直和他前后脚并行的祝灵囿没跟上来,四处张望搜寻才看到祝灵囿倒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祝兄!”
曹规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跑了过去,见他嘴角挂着血迹,焦急地问道:“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受的内伤?”
说着就运转起灵力想探查他的身体情况,祝灵囿却全然不理会他,神情恍惚地斜倚在树干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撑着地面想从地上爬起来,结果还没站起来就一个踉跄,险些又倒了下去。
曹规急忙将他接住,堪堪扶着他站稳了,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担忧地问道:“祝兄,你这是怎么了?”
祝灵囿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梦游似的直直朝着一个方向走,不知道到底想要到哪里去,问他也不答话,曹规只好在一旁扶着他,可是没走两步他就突然整个人浑身一软,曹规没能拉住直接跌跪了下来。
曹规连忙上前询问他的状况,祝灵囿照旧怎么也不回答,不管不顾地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这一回他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只是不断地爬起来,又不断地跌下去,最后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直到此时他才像是睡梦中从高处跌落谷底的人恍然间回到了现实,被深深的无力感所包围,缓缓埋下了头,突然整个人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曹规下意识地以为他内伤加重了,手中聚起灵力就要替他梳理缓解,突然听到他开始有一茬没一茬地长喘气,像是呼吸困难,曹规愣了一瞬,才恍然惊觉那是他极压抑的抽咽声。
曹规默默地收回了手,一时心中五味杂陈,犹豫了片刻问道:“祝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好一会儿才听祝灵囿几不可闻地喃喃道:“感觉不到了……我感觉不到了……”
曹规对他要说的东西已有了预感,犹疑地问道:“什么东西感觉不到了?”
“……阿彦,”过了许久祝灵囿才极其艰难地吐出那个字眼,“我感觉不到他的心跳了……”
“你师弟他……”曹规听闻心中一惊,神色落寞了下来,“怎么会这样……”
“他到底去了哪里……”
祝灵囿深深地俯下身子,在大树下缩成了一团,就像他第一次离开师父和师兄独自入眠时那样,只是这一次怀里少了被他揉成一团的被子,以后也再没有人在深夜里代替冷冰冰的被子,填满温暖他空荡荡的怀抱了。
曹规在一旁默默地陪他宣泄,不知道过了多久祝灵囿才终于恢复平静,缓缓抬起了身子,开口唤了他一声,只是依然面色无神。
曹规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情复杂地回道:“怎么了,你说。”
祝灵囿道:“麻烦你扶我起来。”
曹规迟疑道:“……你想去哪?”
祝灵囿道:“去阜安,他没做成的事,我替他去做。”
曹规面色有些为难:“我知道你想完成你师弟未尽的事,只是你我都无身份,在朝堂之上如何说得上话?”
祝灵囿道:“阿彦的老师官居右丞相之位,与策划谋反复国的左丞相尤欢政见相悖,我与他一直有联系,我没有身份,但他有。”
曹规疑虑道:“左丞相既能谋反,必然已掌握了朝中的关键势力,只怕令师弟的老师如今也只是虚位空悬。况且他与左丞相互为政敌,左丞相要排除异己第一个开刀的人就是他,或许他早成了阶下囚甚至是刀下亡魂也不一定,我们即便去了也未必有用,不若回玄清山尽一份力,也许能守住封印也未可知。”
祝灵囿道:“左丞相与阿彦的老师是旧友,不会对他动手,至多是软禁,我只是要将他救出,通过他向左丞相陈述利弊关系请求暂和。”
曹规知道一旦凡尘的事态真的按照梅芳礼所想的发展,到时候遭殃的不光是仙门,对于整个大燕来说都会是一场巨大的浩劫,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们都应该尽量去尝试,可是倘若真的只靠言语就能讲和,事情又怎么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他不免疑心祝灵囿现在完全是为师弟的死哀伤过度冲昏了头脑,明知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还要去白费力气,迟疑道:“可是……”
“如若不成,”祝灵囿知道他要说什么,率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就将在场的反臣贼子尽数杀光,以武力逼迫他停手。”
祝灵囿抬眸看向曹规,泛灰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阿彦舍命要保的天下安稳,我就是万劫不复也要替他实现。”
曹规一时沉默了下来。
祝灵囿挪开视线,垂下眼帘继续道:“到时如果事情真到了这一步,不用曹兄动手,由我一个人来就行了,曹兄只消在我走后看着他们将动乱平息就好。只是在那之前要麻烦曹兄帮我支撑瞒着些,别让旁人发现了。”
曹规凝视着祝灵囿好一会,最后暗暗叹了口气,沉声道:“我知道了。”
然后缓缓地向他体内输送了一点灵力,起身将祝灵囿扶了起来。
祝灵囿倚靠着曹规的支撑艰难站稳,闭上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一切情绪都隐藏起来深埋进了心底,随后缓缓睁开眼眸,逐渐找回力气,摆脱了曹规的搀扶。
“走吧。”祝灵囿淡淡道。
曹规点点头,两人重又踏上了前往阜安的路途。
然而两人刚启程,眼前的视野便骤然暗了下来,头顶的天空中竟不知什么时候密密地爬满了厚厚的云层,将阳光遮挡得一点不剩,还未等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突然听得四周接连响起一阵淅淅索索的杂乱的声响。
两人如临大敌,纷纷将手按在了剑上同时外扩起灵力探查情况,发现竟是藏匿在林间草丛山洞中的各色生灵似乎预感到了危险即将降临,纷纷四散逃难去了,偌大的林子片刻间就重归死寂,只剩下了无言的花草树木和一脸迷茫的二人。
两人见状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在天地归于沉寂的一瞬间,便从远处炸起一声惊雷,在寂静的林中显得尤为夸张,巨大的声响像是震得天地都为之颤动。
两人下意识地皱起了眉,顾不上捂耳朵,连忙循着雷声回头一看,见远处东边的天空中一片浓郁的紫黑色,正在以极惊人的速度不断地向外蔓延,和怨气破印而出时衔月峰的状况一模一样。
祝灵囿当即心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