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一场大梦
京城城门洞开、钟鼓齐鸣,百姓们欢呼翘首迎接大军进城,这三年来他们日夜悬心唯恐兵败城破、又遭洗劫,现今终于盼回了王师。蒋峰骑在马上当先进城,而后是江梦幽的鸾驾,江梦枕与姐姐并肩坐着,他透过纱帐望向车外,目之所及京城百姓全都波浪般自发地跪倒在地,许多人甚至痛哭流涕、山呼万岁,江梦枕心里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晋王世子多么受人爱戴,而是苦于战乱、人心思安,他们跪的不是天子而是太平。
而真正南征北战、为天下带来太平的人却躺在队伍最后的马车里,齐鹤唳仍没有醒来,他一直未得疗养的心疾被伤势引动、彻底发作,几乎每一天都徘徊在生死边缘,可他拼了命救回来的江梦枕,竟一次也没来看望过他。
三军将士进了京城俱都兴高采烈,唯有玄甲军众人气氛沉重,张副将骑在马上道:“妈的,这不就是过河拆桥吗?这姐弟俩的心也太狠了,进了京城就翻脸不认人!”
“别胡说了,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才这两句话,砍头都够了!今时不同往日,人家的身份不同了,要谁的命不是一句话的事?”李参军蹙着眉头说:“只能怪将军命不好,他这个人,好像总是和好运差一步,也算生不逢时了......投生在尚书府里,却是个庶子,得了份好姻缘,又弄到和离收场,拼着命四处征战,倒霉地竟在封赏前夜受了重伤!”
“他是为谁受的伤?我看这事从头到尾就是报复,人家就没想过与他和好,吊着他冲锋陷阵罢了,他落到如此结果,人家恨不能还要拍着巴掌叫一声好,仍在记恨他当年的错处呢!”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气也是白气,还是少说几句吧!”李参军向身后一挥手,一小队人马护着马车悄然与进京的大部队分头而行,拐过了几条街,一行人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大宅之前,李参军下马道:“不知这里还有没有人,当年我们不过是七品武官,在尚书门前何等紧张小心,齐府那时仆从如云、多么煊赫,现在可真是荒凉...”
“有人吗?齐大将军回府了!”张副将上前拍门,两扇红漆大门早已褪色,上面还留着狄兵洗劫时的刀痕,用力一拍几乎就要翻倒了去,他连叫几声都没人应,不免疑惑咋舌,“没人开门,难道这里的人全死光了?”
李参军与他面面相觑,这时门里传来“吱嘎”一声,有个人探出头来瑟缩地问:“...谁啊?你们找谁?”
张副将上下看了他几眼,见他破衣烂衫、形容不整,蹙眉道:“你不是这家的人吧?”
“这、这...”这人一看门口站的是披甲佩刀的军士,吓得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军爷饶命!我、我等也是没有法子,房子让狄兵烧了,我们只想找个地儿遮风避雨...”
军士们拉开他往里一涌,只见齐府内荒烟蔓草、楼台冷落,几个人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地向门口望,无论男女老少俱都是面带饥色、衣衫破旧,“好嘛,这里倒让叫花子占了去!”任是张副将这样粗糙的汉子,见此也是一阵唏嘘,他向众人喊道:“还有没有齐家的人在?无论主子奴才,出来一个!”
有个年轻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你...你可是张副尉?”
“你是?”
“我是秦戈啊!二少爷的贴身小厮!”年轻人语声中带上哭腔,语无伦次地说:“您还记得我吗?您...您可有我们二少爷的消息吗?”
“是你!”张副将上前拉着他道:“太好了,我们护送大将军回府,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
“大将军是...”
“可不就是你们二少爷吗!”
秦戈“啊”了一声,眼泪立时落下来,“阿弥陀佛,主子可算平安回来了,这些年我们守在这儿连个主心骨也没有!”
李参军忙问:“你们老爷呢?”
“死了!”
“太太呢?”
“也死了!”
“大小姐和周姨娘呢?”
“全死了...”秦戈一边哭一边说:“老爷让狄兵杀了,府里值钱的东西也都让狄兵抢走了!两个年轻的姨娘带着三少爷、四少爷和幺哥儿跑了,卷走了家里最后的钱!”
李参军“嘶”了一声,“府里还有地儿能住吗?将军受了重伤,要喝药将养...”
“有、有!”秦戈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还回挽云轩,我妻子每天洒扫那里,从不让人乱入,虽然没了当年的器物,但是包管干净!”
时隔三年,齐鹤唳又躺在了挽云轩内的大床上,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一点人气,院子里生满了杂草,窗上的绿纱褪了颜色,夕阳斜照进来,更多了一丝沧桑凄凉的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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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鹤唳似乎做了好长的一个梦,他正叼着草根靠在桃花树下打盹,“鸣哥儿,醒醒、快醒醒!”有人一叠声的叫他,“跟我来啊,听说那边有热闹看呢!”齐鹤唳半梦半醒之间被这人拖着来到一处矮墙下,“一会儿,我先驮着你,你再驮着我...”
齐鹤唳迷迷糊糊地趴在墙头,忽然看见一行人从墙下走过,春风中的少年生的比春光更加明媚动人,他身上鹅黄色的春衫随风飘动、衣摆处淡紫色的蝴蝶刺绣仿佛活了一般围着他打转,齐鹤唳浑身一凛,脱口叫道:“...梦枕!”
那少年足下一顿,抬头望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
齐鹤唳怔怔地说:“因为你是我的夫郎啊...”
周围的人都笑了,江梦枕也抿嘴一笑,向他找了招手:“你是二少爷吧?我正要去拜见你的父母,你领我过去吧。”
齐鹤唳兴奋地应了一声,从墙上跳下来急匆匆地向他跑去,他牵住江梦枕的手引着他往前走,在春风中他们四目相对,各人脸上都有笑意,齐鹤唳紧紧握着他的手,不知为何好似有种极不真实的错觉,却在满心的欢喜中顾不上去探究。
晚上他回到屋里,高兴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好不容易有点睡意,却又听见有人在哭,“怎么了?”他睁看眼赫然发现是江梦枕坐在他的床边流泪,赶紧急急地问:“梦哥哥,你为什么要哭?”
他一说话,才发觉自己的嗓音竟是嘶哑的,江梦枕怜惜地摸着他的头发道:“你怎么那么傻,冬天的池水多冷啊,你还没我高,到底是怎么把我救上来的?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
“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有事...”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呀,”齐鹤唳在昏迷前向他虚弱地一笑,“我好喜欢你,梦哥哥...”
再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的红,四面八方都是祝贺的宾朋和高高举起的酒盅,齐鹤唳在嘈杂的劝酒声中退了几步,转身向挽云轩发足狂奔。
“诶呦,二少爷这是急什么...”碧烟以袖掩唇笑弯了眼睛,齐鹤唳根本顾不上别的,匆匆忙忙地一把掀开新夫郎盖头,江梦枕抬起头三分惊讶七分含羞地看了他一眼,齐鹤唳的心里一时百味杂陈,怅惘与激动全都交织在一起,他扑过去使劲抱住江梦枕,龙凤花烛一夜高照、烧得烛泪滴红......
第二天醒来时,鼻端萦绕着熟悉的香气,齐鹤唳餍足地在夫郎耳鬓边轻吻了几下,刚要起身更衣,却看见床头上挂了一盏熟悉的琉璃灯。
这灯不是碎了吗?怎么又挂在这儿?还没由得他细想,江梦枕的声音轻柔地传来:“你在看什么呢?”
“那盏灯,”齐鹤唳回身扑倒在他身上,闷闷地说:“干嘛挂起来,那是哥哥给你的...”
“我的小相公,好大的醋劲儿呢,你不喜欢,我让人收了去便是...”江梦枕笑着搂住他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说:“...人都是你的了,还在乎一样东西?”
其实只要这么一句话,齐鹤唳心里豁然开朗,闭着眼睛把头脸埋在他的颈侧,低低道:“你真好...我真喜欢你...”
而后画面一转,齐鹤唳站在校场上高举着枪,江梦枕在看台上温柔而骄傲地望着他,“你看,我得了武试的头名,”齐鹤唳跳下高台,把羽林卫的金牌塞到江梦枕手里,“你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江梦枕柔声说:“北蛮扰袭边境,爹爹来信说,想要主动请战,当此多事之秋正是要武将保家卫国的时候...”
“不能去!”齐鹤唳失声道:“这一仗是必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