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第16章止戈之下暗痕难消
“臣躬启陛下:微臣久蒙圣恩以负戍边重责,据边塞之要以安民,自知所领枢要。然他国变故以致战事,深亦惶恐。狮岭一役遂已停歇,乃得沐圣恩之功德,将士之死战,方得周全。然臣指挥不当,致南郡伏击失利,古马道失守,不敢推卸,望陛下治罪。如今战事平息,疑点诸事仍待理清,据臣所知,此次木都借机私犯逆逃侵我国境事,查前天作汗世子契左别妃子恐潜入我境,实情待探。如果为其然,需了然下落,否则后患无穷。另三十年前木都所败仍有隐情,臣请陛下容臣细细查明再报!如今边陲止戈,所罪之罪皆为臣罪,望陛下垂帘百姓之不易,将士之奋勇,乞降天恩,休养生息以安国本之稳固,臣后情再报,元武二年春日十八!”
苛察就着摇曳晦暗的烛火落笔写完奏章最后一个字,心头的忧虑依旧没有减少半分。这场战事如此草草结束,恐今后多生事端。
沈风已经带着部队换防归来,南郡一路实乃疑兵,北护山峦攻击粮道也不过是突袭,郅都所图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外逃的妃子,如今突然停战极有可能已经得手,只是不知……苛察望着窗外漫天飞卷的雪花,“兰儿,几十年未见,你怎么变得如此狠辣?斩尽杀绝还要搭上战场上的皑皑白骨吗?过往纠葛不该牵及无辜,望你多造福木都百姓吧!”
“大帅,沈将军求见!”苛察的思绪被门外的禀报声打断,当即回道:“请沈将军进来吧!”
“卑职有亏大帅所托,特意前来请罪!”沈风一身冗甲挂身,显然刚刚归营就前来请罪了。
“是本帅判断失误了,不关你的事,起来说话!”苛察摆手示意沈风起身,“这一战,你怎么看?”
沈风起身站立,“郅都此人并不简单,战场之道虚实奇正,他很善于利用兵势,此次南郡我们扑空,他居然就敢放任四万精锐用作钓饵,就在我们口边,我们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这比他的父亲老辣多了,是个难缠的对手,今后恐怕我们要塞,甚至西北都难以安生了。”
“嗯,知兵者,善用兵,郅都长于此道,确实非我等所料,不过你能从这中间看出问题来,也甚为难得。起码这场战绝非一无所获!”苛察看着沈风赞许道。
“大帅谬赞了,此次两国匆匆交兵,如今又草草结束,虽然表面上看我们都没有太大损失,但木都铁塔内部结构尤来松散,天作汗时期草原部族只尊强者,如今汗庭为呼伦氏掌控,据臣所查在攻我狮岭要塞期间,他们内部叛乱被整肃,如今部族归附,一旦成势恐后事繁多。属下以为我军今后需加紧备战,特别经此一役后,粮草护卫之事需重点提防,北护一侧传统粮道不仅崎岖难行,而且整军防御有所纰漏,一旦被针对则我城防尽成困境,因此在古川和要塞之间急需另寻以稳妥运输之法。另外南郡虽借地势天险得以巩固,但此处日常警戒过于松散,此次卑职前往调兵,郡守李铎虽未阻拦,但他于平日不得军防重点,以致于木都大军抵近才出榜安民,此处宜于贩马岭前沿设哨防护不备,平日也可剿灭当地匪帮以安民心。总之此役之后,我们诸多纰漏仍需整肃,望大帅报备朝廷以作万全!”
苛察看着沈风侃侃而谈,一时竟然入神,这小子多像自己当年的模样,看到什么就说什么,一身血性方刚,自己总归是年纪大了,不复往昔了。他知晓沈风的意见中肯,但在千里之外的朝廷之上就未必。这些事这么多年来自己没少上奏章,为何至今仍然无法完善有原因的,其间不仅涉及钱粮调配,也关碍地军关系,就说那个李铎吧,他确实不是个能主政地方的人,但他是吏部尚书的门生,这种事情从来都不是简单换个人就可以解决的。奏章递上去容易,但真正改变很难!不过粮道一事倒是刻不容缓,这次武儿侥幸用了点心思,否则突袭后果可能更糟。此事可能需要边军自行解决,上报上去也极有可能石沉大海。不过流程上是需要报备的,所以苛察摆手让沈风坐下,自己又提笔在原先的奏章上加了几笔。
写完放下奏章,“很好,这次虽然没有重创木都颉狼营和北山一部,但沈将军能有此进益,实乃社稷之福,这几日连日奔波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还需整备各营!”
沈风抱拳,“那大帅也早点休息,属下告退!”
沈风刚刚出门碰上回来的苛烈武,两人见面互道寒暄,沈风亲热地拍了拍苛烈武的肩膀,“你小子,可以,没坠了大帅的威名!”
苛烈武一脸苦笑,“沈大哥你别夸我了,差点就出事了,你看着吧,父帅待会儿肯定又得训我一顿!”
“这事不能怪你,北护山峦一带地形复杂,防御加固一事本就难办,我刚才已经禀报大帅,提议另寻良法运输粮草,你这次能够击退部勒的偷袭已经算是居功了,不必苛责自己。比起你,我这一路才是无功而返呢!教你待会儿进去多听,少说话,这样就不会挨骂了,明白吗?”沈风戏谑提点。
苛烈武心领神会,“还是沈大哥了解父亲,你早点回去去歇着吧,我先进去了,改天找你喝酒!”
两人打完招呼,进得门来,苛烈武看见自己的父亲正背手站在疆域图前,轻声开口:“父亲,我回来了!”
“嗯,古马道那边的损害能统计出来了吗?栈道几时可以恢复运转?部队整肃恢复了没有?”苛察在儿子面前从来都是这样,军中无父子,该是自己职责的地方就需要自己担责,无甚例外!只是他不算是一个非常古板的父亲,他也知道儿子此事尽力了,能够在夜袭慌乱下指挥部队迅速形成防御抵抗,而且最终打退了部勒的攻势,在这个年纪已经算是人中翘楚了,只是作为父亲总不能先亲疏有别,这在军中是大忌!因此开口就是问纰漏已经是常态了。
苛烈武小心回答,“禀父帅,古马道一役,我部人马损伤千余,杀伤部勒所属近三千余众,他们这次趁了地势和天时之利,不然我们伤亡还能小一些。另外后侧栈道损毁较重,需得十日左右修复,目前部队已经调整序列,由薛赫将军重新补充兵员防守,大体情况如此!”
苛察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看着儿子,“去之前我跟你交代过,万事需得周全,你知道你此次错误犯在什么地方吗?古马道地形偏狭,多处隘口都处于低处,你的想法在箭楼上倒是没错,但是底下的部队也应该层次警戒,而不是用兵关节,这次部勒火攻多亏是在冬春交季,要是夏季天干物燥,恐怕给你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你可明白?”
苛烈武知道父亲这并不算是责骂,只是在教自己战场变通的道理,不敢反驳低头称是。
苛察叹了一口气,“为父不是苛责你,军中无小事,袍泽万千把命交到你一人手上,是万万不敢儿戏的。此番教训需得领会,你沈大哥和薛大哥虽然年纪比你大不了多少,但久经历练要稳重得多,武儿你还得多和他们学一学!好了,此间多事,回去休息吧,另外平日多去军营走动,为将之本仍在知兵谋断,谨记!”
“是,父亲,孩儿知道了,您也早点休息!”
看着儿子走出去,苛察叫来亲兵,将刚才誊写的奏章连同战报一同用火蜡封筒,“将这份奏报即刻送往京城!路上小心!”
“是,大帅”,亲兵领命而去!
至于这场战事在北陵庙堂之后掀起的轩然大波,是苛察作为边军主帅难以料到的……
另一边,木都铁塔收兵回守于河套一侧,五大部族仍维持近一半的兵力构筑防线,其余兵力做周期轮换,这是一向的游牧部族的传统做法。郅都将一大半的精锐颉狼营也留在了这里,其余皆班师回朝,大妃那里还是需要自己撑持的,不敢怠慢。
这场战役最倒霉的部勒回来后,郅都倒是不好问罪于他,他折损了大半人马,虽然没有烧掉栈道,但总算是让狮岭有几天不好过的日子,加上另外那件事已经得手,所以这个倒霉家伙的投名状自己权且手下以观后效。
木都铁塔,汗庭大帐外,亲卫威严,祭祀击鼓做舞,这是草原迎接勇士的仪典,所有的部落都需要派人参与同时献上贡品。尽管大家都清楚,这场大战并未真正有什么胜利可言,但对于大妃的雷霆手段莫敢不从。此时大帐中的呼伦兰虽然仍然位于幕后,但依然遮盖不住她才是整个木都铁塔最具有权威的人。
“长生天庇佑,草原的勇士们归来了,饮血的长刀和敌人的头颅在战马上碰撞,那是胜利的硕果!”这段祝词伴随着整齐划一的击胸礼动人心魄。郅都单膝下跪,右手击胸随后握刀垂头,“吾汗光耀,此次出征不辱使命,斩获所得尽数呈报,赖诸部同心乃有所成,部勒及托合和沁部居功至伟,望大汗给予厚赏, 其余诸部天恩统领。”
汗位上的都烈转头看向母妃,席帘后呼伦兰朗声道:”赏!”这时候都烈才扭过头来,“赏!”郅都方得起身谢赏!接下来是各部落首领的贺礼仪式!
这个过程中呼伦兰除了那个赏字之后一言不发,众部首领都深知威重,盼望着仪式感觉结束。郅都站在一旁持刀冷视,尤其扫过那些与前世子有瓜葛的部族首领时更是冷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仪式之后,整个汗庭就剩下了呼伦姐弟二人,这时候的汗庭似乎才有了一点点的人气。
“郅都,你说那个妃子真得死了?我怎么总觉得心绪不宁?见不到尸首,会不会有纰漏?”呼伦兰依然忧心这样的结果。
“巴图办事不会有错,阿姐放心,以当时的情况判断,坠落悬崖毫无生还可能!至于部勒这次就让他吃个教训,您荡平了浑河一部之后,托合和沁也不敢再有举动了。现在唯有那个冷先生是个麻烦,另外烈儿的汗位尚需巩固,阿姐,需不需要我继续监视诸部?”
“好,你所虑周全,这件事必须着手,现在冷先生下落不明权且放下,当务之急是整合草原诸部,目前木都内部也需要重新积蓄力量,否则会影响我们后续的部署!你传达下去吧,我需要知道所有草原部落的一切情报,包括那个冷先生的!这次他折损了两员干将一定会有所谋划,需得警惕!”呼伦兰知道自己弟弟办事稳妥,多年来隐忍造就了他们两个异常得沉稳,现在他们重权在握,父亲的事无论如何要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