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夜微凉
第19章夜微凉 暖风夹杂着碎碎的杜若从地上迤逦卷起,在日光的灼热下泛着澹澹透彻,穆晴岚随晶儿行于花园边,轻点的曼步触过燥热的地面,盛开出一朵朵看不见的广玉兰。
两人正行至绿荫下,不远处慌忙跑来一个人影,定睛一视,不是翠儿是谁。
穆晴岚稳稳地扶过汗流浃背且满脸泪痕的翠儿,忙拿了白丝刺绣丝娟为其擦拭额上的汗珠,急切道:“翠儿,这是怎么了,当心累坏了自己。”
翠儿眼见到穆晴岚,仿佛找到了救世主,哭泣道:“岚贵人,快去救救姐姐吧,姐姐她,她被懿妃娘娘施了杖责三十之刑!”
心中似是猫的利爪狠狠地挠动,双眼几近渗出血来,白丝丝娟被握得褶皱四起,穆晴岚双手颤抖道:“是怎么回事!快带我去,太医叫过了吗,姐姐情况如何。”
“奴婢一切都不知道,只知道姐姐现下仍未转醒,岚贵人快去看看姐姐吧,现下唯有贞贵人在畅翠馆照看着姐姐。”
穆晴岚闻得“贞贵人”三字,不由得背上渗出一片冷汗,忙随同晶儿快步走去,在地上迤逦出一道匆忙的痕迹。
不知道过了几许,畅翠馆的馆门终地被晶儿推开,两人所视之处,穆品娆静静地卧在燥热的地上,贞贵人为其找来了凉水覆面,穆晴岚扔下手中的青玉团扇,直奔庭院中央去:“姐姐!”
穆品娆脸色白过纸张,双眼紧闭,凝唇微张,指尖发凉轻颤,额上的汗珠如露水一般渗出,然后从眉间滑过,同穆晴岚落下的清泪融成一滴。
贞贵人吞吞吐吐,穆晴岚只顾着紧紧搂住穆品娆,并不将目光移至贞贵人身上,过了须臾,贞贵人关切道:“太医片刻便会赶来,妹妹随我一同将穆贵人抬进房中吧,我已托人取了风轮过来,就着冰块儿给穆贵人减缓一下燥热。”
穆晴岚原就不喜贞贵人,只因为其和懿妃走得太近,但自从出了上次下药一事被发现的事情,眼下却觉得贞贵人和懿妃之间有几分隔阂了,既然周围已无他人,也只好同贞贵人一道,将自己姐姐抬进了屋去。
片刻后,邵太医登门而入,许是匆忙赶来的缘故,邵太医背后已经汗如瀑下,顾不上擦汗,邵太医便立马拿出药箱为穆品娆诊脉。
穆晴岚定睛看着邵太医眉头皱成一团,眼里却透着坚定,自觉得不便叨扰,待得邵太医收起丝帕,穆晴岚才低低道:“邵太医,我姐姐情况如何,劳烦太医悉数相告。”
邵太医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回岚贵人,穆贵人原已患了暑热,现下受过杖责,实为气血两亏,情况不是很好,不过小主您也不必太过担心,微臣随后便会开好药方,令人煎药给穆贵人服下。”
穆晴岚幽幽的双眼终于展开出一道明亮,悬着的心亦是放松了许多,伸手摸了摸腰间白常在掉下的药方,眼神示意了一番晶儿,晶儿便行至贞贵人身边道:“此次实是劳烦贞贵人了,穆贵人须得静养,我们亦是不便麻烦您了,此番一事当真辛苦贞贵人。”
贞贵人见得晶儿甚是有礼,反倒有些不自得,只得推诿道:“没有的事,大家同为贵人,自当以礼相待,举手之劳而已,妹妹切勿感激过多,那我便不打扰穆贵人歇息了,告辞。”
邵太医和其余人行过礼,便目送了贞贵人缓步出门。
净水一般的天空将明亮递入房中,穆晴岚神秘地拿出白常在掉落的药单,交至邵太医手上:“邵太医,可以麻烦你看一下这张药单吗?”
“自然是没问题的,小主拿给微臣过目便可。”
然而,邵太医刚扫视了几样药物,脸色便如同蜡化一般慢慢变得苍白,双手紧握药方,几近将其撕裂,片刻后,一字一顿道:“岚小主,晶儿姑娘,微臣斗胆问一句,这药方,可是你们从太医馆偷来的?”
“啊!”穆晴岚神色一惧:“怎会,此药方是我半路拾得,我和晶儿方才从绿翠馆出来,行至半路,见着有一张药方,便随手拿来了请邵太医过目,不知道邵太医何出此言,怎能推断是我偷来的?”
邵太医抖了抖宽大的袖口行礼:“回岚小主,微臣是看在您与微臣见面次数甚多的面上才敢斗胆跟小主您说接下来的事情。”
馆中宁静一片,空气几近凝固,穆晴岚与晶儿互望着对方,心底的揣测如海浪板翻滚:“好,既然你要告诉我接下来的事情,那么我便和你同在一条船上,我必不会亏待了你,自然,也是念在我得宠之前你尽力帮我的份儿上才敢信任你。”
邵太医收一收神色,掷地有声:“回岚贵人,此药方是懿妃娘娘的安胎药,里面有五行草一物,服用过多之后便不能怀有身孕了。此药方唯有太医院知道,懿妃娘娘是一定不会知道的,并且此药方放的位置极其隐蔽,若不是有人进去偷得此药方,这是必定不会落入他人手中的!”
两眼透露出无限的恐怖,穆晴岚只觉得心里如同被利爪搔刮,一下一下地,将自己蚕食得只剩一具空空的躯壳,那浸汗的青丝紧贴在她的前额和太阳穴上,似是被人用冰水从头上浇下,穆晴岚一定是不知道自己正在说话,那声线极其无力:“邵太医,你是说这安胎药并非安胎药,而是服用了之后会大伤女子躯体的毒药?”
邵太医郑重其事:“正是如此。”
穆晴岚身子一个无力,几近侧翻,晶儿忙伸手将其扶住:“小主,您当心身子。”
穆晴岚声线缥缈似至天际,凝唇微张:“我小心身子有什么用,哪日皇上忌惮起我来,必定也会让我落得跟懿妃同样的下场。”
凝胶般的空气让人沉闷,“嘀嗒嘀嗒”的更漏声同一阵热一阵冷的微风袭来,在屋里笼下一张大网,邵太医屈膝道:“微臣甘愿助力小主,不让小主受他人威胁。”
穆晴岚脸色呆若死木,心里隐笑,嘲笑懿妃,已是嘲笑自己,邵太医当真是要协助自己吗?自己姐姐曾告诉过自己,这宫里要有所获得,就必定要有所付出,何来白白得人相助一说的?但自己从头来防这个防那个,唯独未曾防过皇帝,谁知道皇帝竟这般对待懿妃,心里的害怕如火焰一般直窜上穆晴岚的眉头,却挣脱不得,由得那一束火苗将自己心底的一点儿依靠渐渐吞没。
晶儿不安道:“皇上为何要这般对待懿妃娘娘?”
穆晴岚淡淡道:“你不明白吗,懿妃娘娘的父亲功高震主,皇上怎会让她怀有孩子。”
恍如隔世,穆晴岚已觉得自己和这慑人的宫殿已无比遥远,须臾过后,穆品娆咳得两声,方才将穆晴岚从凝神中拉过来,扯得她的脑袋一阵一阵地疼。
翠儿破涕为笑:“邵太医,小主醒了,穆贵人她醒了!”
穆晴岚几近扑过去,轻轻搂住穆品娆的后背,忙让晶儿端来了茶盏,倒好热水要令自己姐姐服下,晶儿这才安心:“终于醒了。”
穆品娆微弱地看着邵太医,眼中满是疮痍,苍白的脸色带着可怕的气息:“邵太医,你来了。”
邵太医脸露歉意:“是微臣的不是,微臣,微臣来迟了。”
“我没有怨你,”穆品娆声线如游丝般低低道:“你能来,真好,我好怕,我不怕我见不到妹妹,却怕妹妹见不到我了,我现在是在做梦吗。”
穆晴岚止不住流泪:“姐姐,你醒着,你看,我是你妹妹啊,你哪里是在做梦了,这是晶儿,这是翠儿,另外有替你开药方的邵太医,我们都在这儿。”
穆品娆笑得如同枯萎的广玉兰:“真好,我以为我当真从此便看不到你们了。”
邵太医低着头,面露愧色:“微臣已经替小主开好了药,小主您的药微臣必定亲自煎熬,不出半点儿差错。”
穆品娆说一句话便得歇息片刻,弱弱道:“有你,我自然放心,你帮了我那么多的忙,我却不知道如何回报你了,我,我的柜子里有一盒首饰,那,都是我自己的,你全,全都拿去吧。”
邵太医不肯起身:“微臣,微臣失职,愧不敢受。”
穆品娆带着痛意闭上双眼:“好了,我要休息一会儿了,邵太医,我不能送你出去了,让我妹妹送送你吧。”
穆晴岚亦是痛心:“邵太医快起来,穆贵人哪有怨你了,我送你到门口吧。”
送完邵太医,穆晴岚已觉浑身上下放松了许多,整个人却也虚弱下来,翠儿道:“岚小主,您的这张药方到底是如何得到的?”
穆晴岚看了看晶儿,悄然道:“这是白常在偷来的,我半路遇见她,她一不注意便掉了,我只是说邵太医既然要过来,不如一同看了这张药方,谁知道这竟是一张毒药的药方,杀人不见血。”
晶儿走上前来,扶着穆晴岚:“小主,依奴婢看来,这恐怕是白常在以为是上好的安胎药才去偷来的,她哪里知道服用了这些药物便会怀不上孩子。”
穆晴岚心生厌恶,一个劲儿地扫视着屋子:“白常在与我相处甚好,我原以为她只是一个天真的孩子,唤我‘姐姐’,谁知道她竟也有这般打算,她可知道偷取药方这是死罪?”
翠儿眉头紧皱:“死罪倒是不至于,但总归也是大罪了,只是岚小主,现在这药方是在您手上,您要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