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两个孩子手拉手在王宫行走，没有人向她们行礼，也无人将视线停留在她们身上，就仿佛她们才是这鬼域的游魂。
从一处行宫走到另一处行宫，用脚丈量这段过长的路途，林茿现在是小孩子，不多时就觉得脚痛。她将太史玉的衣角越攥越紧，终于苦着脸在太史玉背后叩了叩。
“怎么？”太史玉从不太好的回忆中抽出心神来应付林茿，虽然不是单薄的骨架在嗡嗡说话，张口时却是掩不住的阴阳怪气。
“你是后悔了？”
太史玉笑眼里藏着锋刃，林茿不了解她的秉性，却能感觉到她的不快。
“当然没有！”林茿积极地表态，然而更主要的是，她想先顺好太史玉的毛，才能顺理成章地让太史玉停下来等她。
太史玉满脸稚气，给人的压迫却不小，林茿在她面前控制不住地有些弱声弱气。等等我啊……如此简单的四个字根本憋不出口，见太史玉脸上的不耐之色越来越重，才指着太史玉脚下说道：“你的脚不痛吗？”
太史玉怔住。痛自然也是痛的，但那比起凌迟之苦实在不算什么。
“娇气。”
林茿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因为她一直是个很“乖”的人，极少会给人增添什么麻烦。这还是被一个小孩子给训斥了，实在是丢人。
太史玉“骂”了她，却不以为意，上前牵住她的手。
“抓牢了。”
那样命令的口吻，才像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孩子。
林茿略微感慨了一番，眼前之景骤变，一下子便来到那条望不到头的长阶尽处。
王后的宫殿近在眼前，虽然还要走上百十来米，但比刚才可好了太多。
“现在可以走得慢一些。”
虽然还是之前的语调，听着却多了一分的温度，即便对着太史玉的冷脸，林茿也笑弯了眼睛。她大着胆子戳了戳太史玉的脸颊，用夸张的口吻说道：“你真是太好啦！”
大人哄孩子便是那样的，不自觉会扬起声调。太史玉不是孩子，理所当然不吃这一套。以往她独自行动，一分一毫都不曾有过偏差，这还是第一次提前来听墙角。
她听见母亲爽朗的笑声。
“玉儿问她父亲，能不能将她封为王女。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志向可不小。”
“王后说得不错，但可惜……”
母亲许久没有发声，却听见里面悉悉索索的响动。
她的舅舅向母亲呈上一物，接着说道：“玉儿与琪儿正符合这秘术转换的条件。”
“琪儿……”母亲似乎是叹息了一声，然而短暂的哀怜之后，便是难掩的得意，“哥哥，玉儿身为女子必然是继承不了王位的，但我们有秘术，将她转化成男子就好！”
这秘术凶残无比，对母亲而言却是峰回路转的良机。
太史玉轻轻地在殿中走着，她的脚掌胖胖乎乎，再加上鞋底舒适绵软的布料，足够让她悄无声息地挨近母亲。
隔着珠帘，她看见母亲的脸，王后的妆容秾丽威严。母亲的相貌和广夜岚有些相似，艳丽又媚态，但为了饰演一个庄严的王后，她的脂粉涂得很厚，故意将自己化得姿色平庸。
二十四道琉璃珠串，将阳光拆解成十色光束，映在太史玉的瞳孔，又辗转落在她脸上。黑白的瞳孔却与这色彩无关，而更接近于沉寂的灰色。
太史玉马上就要拨响珠帘，看见母亲讶异的面孔。母亲只是惊讶，并无惊慌，真心认为自己是为女儿着想。她仁爱地将她唤到自己身边，喂她吃甜甜的冰酥酪，对她说：“母亲真希望你快快长大，长得有你父王那样的高大强健。你是要做王上的孩子，课业上要比旁人更尽心些。”
珠帘发出清亮的响声，太史玉的手被林茿给拦住，林茿抓着她往殿外跑，就好像她们真的能逃过母亲的探听似的。
“是谁？”
林茿紧张兮兮屏着呼吸，她不让太史玉说话，但太史玉扒开了她的手，扬声说道：“我来取我的箭弩。”
母亲果然很高兴。王孙贵胄家的小姐都被教导得淑慧有礼，但母亲不同，是盼着她锋芒毕露。现在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离王位遥不可及，才要她如此努力。
但显然，光是努力还不够。她不是男子，这是“先天不足”，所以母亲要为她逆天改命。
可惜……失败了。她挨了数百刀，血液几乎流尽了，却还是没有死。
“母亲。”她疼得说不出话来，奄奄一息望着她华贵雍容的生母。
母亲怜爱地看着她，朱唇轻动：“你受苦了。”
受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灭顶的痛苦最终成了一场空。
舅舅被诬陷成刺杀王女的叛徒，而她，身为王女，却因此被父亲厌弃。
在父亲的视角里，她是被天罚的孩子。没有人伤她，所以是她命该如此。而让舅舅背锅，只是他身为野心家，该有的zheng治手腕：趁机除掉强劲的对手。
母亲自顾不暇，根本没有功夫来理她这个快死的人。
太史玉躺得快要发烂，她的血肉慢慢地愈合。等母亲终于想起她的时候，她已经是一个阴郁的少女。从父母“疼爱”的孩子，变成桀骜难驯的公主。
王后和她的弟弟继续谈话，廊下的林茿确认没有人会找她们的麻烦，这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拉着太史玉的手小步小步地哒哒逃跑。
一直到殿外，林茿才抱着头出了几声怪叫。
“我最讨厌这种宫斗戏了！”鬼魂搞的宫斗，简直是惊悚魔幻！
林茿乱喊乱叫的时候，太史玉就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她实在不懂，为什么林茿比她的反应还要强烈，况且母亲只提到了“秘术”和“转换”两个词，又没有说明秘术作用的手段。
太史玉以往寄居他人的身体，总是似笑非笑，如今回到自己的身体，却又不喜欢装得人模人样。她冷冷地看着林茿：“你又怎么了？”
“嘘。”林茿将手指放在唇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她说道，“我要带你逃出去。”
小孩子在惊悚片场待着多不健康！
“为什么？”太史玉终于生出了一点点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