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59章 - 拾玉 - 苏老残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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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第59章

第59章第59章

自然,是真。

眨眼,便又一年春。

紫宸殿,沈怿求见时,慕盛正对着墙悬腕练字,是先皇曾经有的习惯。

春阳和煦,风轻轻吹动案几上青玉瓶插着的两支梨花,花白叶青,像绿枝堆了雪。

慕盛面容肖似先皇,连身形也是,他一身明黄袍子映着花影和春光,修长挺拔,就和当初慕合泽如出一辙。

同一面墙,同一样景,却已物是人非。沈怿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几许往事,他敛眉,瞬息间便已回神,继而恭敬跪地,行礼问安。

慕盛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对着墙题字。

沈怿便沉默跪着。

前几日阴雨连绵,这初初放晴,春寒料峭,冰冷的青石砖刺骨,寒气不比隆冬少多少,慕盛心知沈怿的腿不会太舒服,可他作不知道般潜心书写。

慕盛知道自己有刁难沈怿的恶趣味,可他曾经是太子,如今贵为天子,生杀夺予皆是他一念之间,一点为难都称不上的恶趣味又算得上什么?

慕盛喜欢看沈怿对他俯首折腰的样子,沈怿分明身世龌龊,却得尽父皇宠爱,他哪里不如沈怿,凭什么呢?

今上轻嗤了一声,题字的力道都重了几分,他笔走龙蛇一篇赋写完,手都有些酸了,回身搁笔方才看向沈怿。

慕盛轻啧,“朕写得入神,一时给你忘了,你说你怎么还跪着?”他说着并未动作,他早未和曾经一样亲自扶起沈怿了。

花树下,沈怿不仅没起身,反而叩首,“臣有事要奏。”

慕盛拉长调子“哦”一声,他微微眯眼,审视地看恭敬跪地的沈怿,沈怿是个分得清轻重缓急的,虽然身着朝服,但等这么久一言不发必然不是急事,慕盛下巴微擡,“何事?”

“臣欲辞官,请陛下恩准。”沈怿语气平静,正像这春日里的风,乍一接触吹面不寒,其实天生就还沁着凉意。

慕盛听了沈怿的话脸色当即冷了下来,他一手扣住桌几,俯视着下首的人,冷讽一句,“怎么,你也要颐养天年?”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慕盛登基以来,提携了不少早先跟着他的臣属,而从前和他政见相悖的老臣便陆续请辞。总不过那一套说辞,什么年老无力、告老还乡、颐养天年、闲怡弄孙的,他都听百八十遍了。

慕盛想着火气便更大了些,他上位看似光明正大,顺理成章,可先皇盛年染病,老臣们免不了暗自猜疑,私底下谣言不知凡几。

这也促使他越发雷霆手段。

沈怿直起身,慕盛扣住桌沿的手愈发用力,他冷冷盯着沈怿等他否言后悔。

梨花花瓣簌簌飘落,沈怿垂着眼跪立,慕盛微微平缓着声音,他给他机会,“你再说一遍。”

梯子搭了过来,这对现在的慕盛来说,已算是好言相劝了。

可沈怿不知好歹,他好似看不出君王掩盖在平静表象下的汹汹怒意,他再叩首,乌发落他满身,清润嗓音清晰传了出来,“臣意已决。”

沈怿同他长篇大论也好久没有了。

“呵”,慕盛忍不住讥讽一笑,一双凤眼蕴含着无边怒气,刚勉强压下的火卷土重来,慕盛咬牙道:“沈怿!”

沈怿擡头,慕盛抓住桌上砚台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沈怿面上错愕神色一闪而过,继而了悟。他本不想躲,可齐眉几次三番嘱咐,亲吻他额角,她那么在意,他不想惹她担心。

千钧一发之际,沈怿侧身偏头躲开了,带着乌黑墨汁的砚台打在他肩头,再从他身上摔到青石地面,墨汁飞溅,和雪白落花相映衬,几点凉意贴上沈怿脖颈。

沈怿被砚台砸了一偏,他撑着地闷哼一声咳嗽了起来。

这动静不小,刻意回避的大太监跑了过来,见此场景又低着头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沈怿爱洁,慕盛却喜他狼狈样子,慕盛高高在上睥睨着人,怒气渐渐平息下来,等沈怿咳差不多了,慕盛没好气道:“有话起来说,还跪着作甚?”

好人跪这许久也该腿麻了,何况沈怿,沈怿温言,“谢陛下。”他摇摇欲坠起身再行一礼,“臣殿前失仪,先行告退。”他转身脚下踉跄,伸手扶了一把花树。

慕盛轻嗤,“还以为你要自称草民呢。”他微顿,又嘲道:“从玉,你要知道,丞相之位本是给你留着的。”

这确实是他真实想法,世人皆是他的臣子,沈怿留在庙堂之上,他已是帝王,不介意给沈怿第一等尊荣。

慕盛走近沈怿,沈怿掩在阴影里的唇角牵起一点笑意,“从玉愧对陛下厚望。”

慕盛蹙着眉头,似乎过了好一时又好似只一瞬,他冷着声音,“既你意已决,我便允了。”

沈怿笑,“谢陛下。”他行礼,松开支撑身子的树,脚下便有些不稳,慕盛伸手去扶,沈怿侧身躲开,“君臣有别,陛下厚爱了。”

慕盛一哂,收回手负在身后,他目光直直盯着沈怿,缓声道∶“从玉啊,你我之间,何至于此?”

风吹来一树树花香,春光正盛,这帝王语气倒是透着秋日的寂寥。

沈怿无言。

想起那年秋日紫宸殿。

慕盛打了手势叫来太监宫女,他对沈怿说:“偏殿洗漱去吧,让人拿我的常服换上,画画也在,便都留下紫宸殿用膳吧。”

慕盛想得起来,沈怿也不会忘,沈怿低声,“陛下恕罪,臣……”

慕盛把沈怿的话打断,他直视着沈怿,“从玉,如今你我已到了这种地步吗?不过用顿饭而已。”

慕盛的话说到这个地步,沈怿垂眸,“臣厚颜,请陛下赐饭。”

“这才是”,慕盛一笑,他环顾四周,“汀兰湖春光正好,改那用膳更佳。”

沈怿身着朱红朝服,并未着官帽,自肩头倾泻而下的墨迹沁润衣袍,在他身上倒成了一副写意的泼墨画,穿堂的风吹动他微乱的额发,松了口气般倒显露出几分少年气。

慕盛看太监领着沈怿走远,他忽而一叹,沈怿原本也没有多大。

汀兰湖水碧波荡漾,两岸柳色如烟,湖心亭设了宴,慕盛同沈怿先去,九曲回廊,两人一前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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