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雪窦
那一日,州朔城中频生变故。
东厂掌印都督东门煜求娶白家茉莉,婚礼当天,反被魔教寻仇。城中殊死一战,反叛魔教的梅思淼被杀,魔教主懒秋风潜逃,白家茉莉早前重伤未愈,又添贯透胸腔的一剑,危在旦夕。
白豪侠以命抵命,救得自家女儿。
壁安山巅高悬白绸,白茉莉自誓守孝,便也因此谢绝了与东厂的联姻。
此后,东厂与武林结盟,开始大肆清扫残存的魔教余党,布告缉拿懒秋风。再而后,淮扬地界的城门三年一关,锁城钟响时,有人悬赏万金,却是求购东门煜的项上人头!
……
四方锁城际,又是一年落雨时。
此时的淮扬来客,无一不是江湖中个顶个的豪杰高手。诸人吃罢酒,议起万两悬赏被揭一事,一道那揭榜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惹朝廷命官;二道他忒得不知好歹,东门煜武功高强,寻常武林人根本难近其身,他又岂是一般人能杀的了得?
谁来说去,众说纷纭,便是突地听旁人笑道:“我看诸位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酣酒倏停,众人抬眼望过去,就见厅堂角落正坐有一位灰衫男子。他面相普通,不出挑,衣着简朴,浆洗得发起了白。再看他桌上摆着的一碟小菜,一壶浑茶,唯有手下压着的一本书册脊背,绣有金线,是个贵重物品。
有人眼尖,凭着那金丝话册认出他是新任的江湖客话,不由调侃道:“贵大人,怎的沦落至此,连壶好酒也喝不得?”
灰衫男子哀叹:“想我客话人出得懒秋风那么一号魔教人物,极尽败坏之能事,现今我走在路上,不再被人喊打喊杀,已经是庆幸了。”
话及此,就不得不再提一次那本集几任客话人之大成的话册,其中记录的种种鲜问要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懒秋风公之于了众,武林盟主身世因此曝光,叛投魔教,江湖第三大门派陷入内斗……林林总总,可好是在江湖中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追着问:“你游历江湖这两年,可是又收集了什么新鲜消息?”
灰衫男子傲然颔首:“自然是有。”
“呦呦呦,快说来听听。”
灰衫男子便是笑:“我自然可以说。但大家莫不是已经忘了客话人的规矩?要想知晓一件事,需得先告知我一件事。有来有往,才有商有量。”
搭话的人“哈哈”一笑,豪迈地一挥手:“咱行的直、坐的正,没有秘密,但有钱。小二,给客话人上一坛十年窖藏的雪窦!”
三月阁的小斯得令,忙去取了酒。
泥封一拍,清冽的酒香如同雪后天地的一白,茫茫弥漫开来。
灰衫男子深吸一口气,满意了,直接提坛猛喝了一阵。他喝得爽利,再开口时,说话也快活:“待我完成了这悬赏,万两黄金,可就能自个买酒喝了!”
一人说:“东厂都督官拜正二品,旗下掌管锦衣卫无数,岂是你说啥杀能杀的了的?”
灰衫男子嗤笑:“枉说‘正二品’,你可知这几年东厂屡屡插手江湖之事,已经引得圣上不满?尤其前些日子圣上明令禁止东门煜再多行事,可他却阴奉阳违,私调三百兵马出城,只为围杀懒秋风!终而杀人不成,都督惹得圣怒,也被下进大牢里去咯!”
“啊,此话当真?”
“那可不,我还害怕若是下手晚了,都督先一步被午门抄斩了呐!”
此言一出,厅堂一片哗然。
方才送酒的那位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后怕似的,猫着腰一路凑到了灰衫男子面前,压低声音再问了一句:“此话当真?”
灰衫男子一拍坛身:“十年窖藏的雪窦,可还能有假?”
“这、这、这……”送酒男子难得地说话磕巴上了,凑得更近,“都督果真对白茉莉一往情深,赌上大好前程和身家性命,就为、为给她报仇?”
灰衫男子不置可否。
送酒男子自个又琢磨:“可这白茉莉不也没死吗……都督何故如此,简直是连命也不要了……”
灰衫男子冷淡一笑,带了几分讥讽的意味,“白家茉莉白佳人,不止令东门煜魂不守舍,当年可还勾得名动天下的三月阁鹤公子千里迢迢去追人呐。”
这事送酒男子也是听闻过的,他便把声音压得更低,“听说,这鹤公子……就是而今三月阁的阁主蔺鹤!”
灰衫男子扫了一眼他的客话册子。
送酒男子福至心灵,瞬间领悟了他的意思。他抖抖地来了精神,激动道:“那、那黄金万两,针对东门煜的悬赏可是他出得?”他说完,独自细品了一会儿,粗眉紧蹙,“奇了怪,东门煜为白茉莉,要杀懒秋风,蔺鹤为白茉莉,要杀东门煜……而正主不过是在为父亲守孝,旧居壁安山未出罢了……”他脑中闪过一个想法,竟把自个给惊到了,“这白茉莉其实是……死了?”
……
一坛雪窦饮罢,灰衫男子酒意酣然,晃晃悠起身,心满意足地往三月阁的后院走。
他因着接下悬赏,便借此硬赖了三月阁一间卧房。春宵一刻千金的阁中位自然不给他,漆大总管做主,就把他安排在了后院的一个偏僻位置。愈发走,丝竹歌舞声愈消、愈隐,待到灰衫男子回了房间,可谓彻底远离了繁华所,萧条地一片清静了。
“小气啊。”灰衫男子一边抱怨,一边摸着黑,昂倒在了床上。他懒洋洋地伸个腰,正待入睡,却倏觉房中有夜风吹拂而过,一晃,再晃,桌上放置的烛灯晃三晃,莫名燃了起来。
房间布置简陋,房中烛灯也昏黄,灰衫男子掀了掀眼皮,瞥一眼来人,勉强看得清是一白衣女子。他并不讶异,只是敷衍地笑了笑:“你来作甚?”
白衣女子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三年间,她的中原话说得愈发流畅,便是假扮成白茉莉开口说些什么,也鲜少有人能听得出差异。
但灰衫男子是知道的,他嘀咕一句“假茉莉。”翻个身,背对她,含糊地说:“困了,有事明日再谈。”
白南喊他:“懒秋风。”
灰衫男子身子一僵。她的“风”字发音轻飘,略有卷音,实在是太像了,一瞬间让他有种是白茉莉在喊他的错觉。
懒秋风烦躁地坐起身来,盘着腿:“小姑奶奶,您行行好,放我一马。”
奈何白南并不打算放过他,她拉了条凳子,索性坐在了他的面前。屋内烛色暗,波及至床边的光更弱,朦胧的明暗中,映得她眉目有几分亲昵与柔和:“跟我讲讲你的计划吧。”
懒秋风诧异地看她一眼,又强自别开眼,赌气说:“没计划,硬闯。”
白南就问:“你就不怕官兵把我抓起来啊?”
懒秋风:?
果然下一句,他听白南继续说:“我要是不小心受了伤,我姐在黄泉之下,不可得伤心坏了?”她语气之轻柔,含着几分调侃,几分拿捏,活脱脱地一个要使坏的白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