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9章之前
李好看了会儿那扇门,仿佛要数清上面所有的纹路。
一阵铺天盖地的茫然将他掩埋,像隆冬时节北方的雪,一场落下来,能填平地面所有的沟壑与崎岖,瞳孔失了色彩,眼前被覆上黑白滤镜,所以他茫然,他不知所措。
过了好一会儿,他骤然回神似的,一个箭步冲到门前。
攥指为拳,在将要碰到门板的那一刻,李好却忽然停下了。
他慢慢地蹲到地上,把自己蜷起来,两手死死捂住脸,无声地笑了。
泪从指缝中流出,满面湿润。
雨下得大了些,窗框里装不下的,一律都渗到屋里来,湿气弥漫,窒息的感觉逐渐明显。
他不是亲生的。
这些年他们二人将他一步步拉扯大,其中艰辛又该作何概括?
他不是亲生的。
李令尧愿意用近二十年去埋藏这个秘密,却偏偏选在今天,在现在说出来,为什么?只因为自己喜欢乔翌,就要以恩情作为要挟吗?
他竟不知如何拒绝。
李好拎不清这杆天平,在他们眼里,养育之恩可以与乖乖听话做对等,于是他们要他如何,他便要如何,他们要用这十八年与他交易,所以李好必须同意,也只能同意。
名为不甘的情绪悄然滋生,李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一点一点挪到门边,猛地一拳砸到门上!
皮肉与硬物相接的闷响听得人不禁一抖,李好却似泄了力,软软滑在地上。
过往的委屈尽在这一拳中发泄,他告诉自己,一笔勾销了。
这时他才明白自己的渺小,他以为他早就长大了,肩膀宽阔得足够为往后的人生负责,然而只是小小一道锁,便足以切段他与这世界所有的联系。
断了翅的飞鸟不仅是他的日记,原来更是他自己。
窸窣地声音响起,李好抬眼,往没被遮住的半扇窗望去,雨点密集,雷声将至。
他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木地板被体温捂得温热,泪痕在脸侧干涸,他才起身去把日记本捡了,连带着自己一起,摔进书桌前。
分针早在无声中转过一周,得知真相时的心乱如麻,目眦欲裂,此刻都被一阵奇异的平静压下去,再翻不出浪花。
要找点事做,李好这样想。
他把在摔打中折角的纸页一张纸抚平,理顺,本子里记录了他所有的少年心事,正如安抚自己的心一般。
他忽然就很想乔翌了,想起乔翌趴在他背上的雨夜,想起乔翌睡在他身边的冬夜,春夏秋天,晴雨阴云,不知不觉里,他们早已相伴过这样多的春秋与岁月。
他想把乔翌送他的东西都找出来,围起来,把他埋进去,就好像是乔翌在抱着他一样。
接着他就这样做了手套仙人掌,日记本粽子糖,还有往年的生日礼物,随着年龄而变,从魔方小汽车到五三二十四套,都是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李好本想最后用整理箱装了带走,奈何还没来及。
它们中小部分有了使用的痕迹,然而绝大多数都是崭新的,从拿到手的那一刻开始,它们都被李好小心翼翼地收好藏起,偶尔看一看,想一想,便是作为礼物的意义。
当日记的最后一角被压平,李好珍而重之地合上底页,目视前方。
他眼里有莹莹的水光,嘴角却是欲笑的弧度。
许庆燕说的没错,他先前只当被拒绝也无所谓,但拒绝后呢,他与乔翌又该如何自处?陈兰香与乔林呢,又会怎样看他?
他曾经笃信的,在眼下无一经得起推敲,归根结底是他无能。
他尚且没有足够保护乔翌的能力,连这方寸之地都出不去,如何能让乔翌点头?
其实凭李好的力气,踹了这扇门轻而易举,但他知道这便是李令尧的高明之处,开一扇门容易,开了门后,他该以何种身份面对他们,才是难的。
李好摇了摇头,惨淡一笑,脸色被电光映得惨白。
他可悲于自己对父母的尊敬变为足上的镣铐,可叹于父母对自己的关爱变为背后的门锁,借着一扇薄薄的木板粉饰太平,只要不打破这道平衡,他们便还是最和睦的一家人。
现实中的门不破,心里的门便不会破了吗?
雷声并着闪电一齐落下,慑人心魄,颇有种苍凉的意味。
玻璃一霎被照亮,雨滴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答案早已明晰了。
“我想清楚了。”
李好轻轻扣了两下门,他没力气了,将近两天没吃过东西,上一顿还是和乔翌他们一起吃的烧烤,这两天他渴了喝自来水,饿了忍着,总算是马马虎虎捋出了个一二三四,轻重缓急。
当务之急是开门吃点东西,否则后面的暂且不提,他就要先一命归西了。
话音刚落,门便被打开,他看见许庆燕两眼红得要滴血似的,憔悴地站在门外。
李好愣了,他明白了,他在里面呆了多久,许庆燕便在外面等了多久。
她在想什么,也和自己一样心如刀绞吗?
李好不敢细想。
他虽然饿得很,但也不敢一次性吃太多,草草咽了点东西下去,李令尧便在餐桌边坐下了。
许庆燕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让孩子先吃完。”
李令尧一颔首:“你吃完了吗?”
李好点头,于是李令尧也不和他客气,单刀直入:
“想清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