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妒心
第38章妒心
“你嫉妒他?”姜长宁重复了一遍。
她凝眉望着那个笑容苦涩的男子,忽地觉得很荒诞。良久,才问:“你嫉妒他什么?”
她是当真不明白。
“你口口声声,说他命好。可他自幼便是孤儿,失了父母,被亲眷卖进王府,做了影卫,每日血里来,泥里去,在众人眼中,身份都不能更微贱了。这世上但凡还有出路的男子,即便家中再贫苦,也不愿意走这一条路。”
“他先在影卫所刻苦受训十余载,又几番为本王出生入死,险些殒命,能活到今日,全凭运气不算太差。他有哪一点,值得你嫉妒?”
在她看来,天底下很难有比江寒衣还要命苦的人了。
“这样的命,你想要吗?”
“想。”
面前的人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在她并不掩饰的困惑里,溪明的笑容淡淡的,有些苍凉。
“他虽命途曲折了些,受了许多苦楚,但是殿下心里,是真心有他的。您平日待他如何,自不必说,单说行宫那一夜,您竟能为了他,折返进火场里去。这普天下,能得齐王殿下,不,能得哪怕一个寻常妻主如此相待的,能有几人?”
“侍身当真既嫉妒,又羡慕极了。他几番为殿下搏命,得了殿下另眼相看,也是理所应当。我只恨自己自幼长在深闺,没有那样的机会,若是能与我换,我也情愿的。”
他的泪不知不觉间,已经落下来了。
但他的教养很好,性子也沉静,即便是哭,也是无声的,并不如片刻前的季晴那般大喊大叫、撒泼任性。只是两道泪痕印在他脸上,在灯火的映照下,微微地闪动着晶莹。
“自从将他接回南苑后,殿下还……”他的声音颤抖了一下,闭了闭眼,“还进过我房中吗?”
姜长宁沉默不语。
她不碰他,并非他想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是这副原身在时纳的侧室,与她本不相干,她自然无意亲近。但这个缘由,不能照实对他说。
他一生都是大家闺秀,说出这样的话来,大约是非常屈辱的。
她静了半晌,将语气放软了一些,只道:“你想得太轻松了。”
“侍身不明白。”
“你如今见本王待江寒衣好,便懊悔自己没有机会以身相护本王,换得本王垂青。但其实,若是真的给了你那样的机会,你根本撑不下来。江寒衣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你受不住。”
眼前的人垂着头,不作答,也不知是仍有几分不服,还是承认了她说的有道理。
她低低叹了一口气:“你何必非要与他相比呢?你的母亲是皇城宫苑副监,即便官职不算很高,也是正经的官家公子,难道不比他的出身高上百倍。自打你入我齐王府以来,便掌了打理府中上下的权力,本王仿佛不曾亏待过你。”
“可是侍身想要的,不是这个。”
他泪眼迷蒙地望着她,唇边却轻轻地笑了笑。
“殿下肯信赖我,我极是感激,可我手中虽有权,却与管家有多大的分别?这世上哪一个男子,不想被妻主爱重,知冷知热地心疼呢?”
“我入王府时,便是侧室。我知道,自己的家世不够好,不能与殿下相配,将来总要有名门大户的公子,风风光光地嫁入王府,来做正夫。我从未不平过,真的。”
“可是,江公子的出身那样低,却能得殿下如此爱重,甚至想要将正夫之位许给他。我当真是……”
他哽咽了片刻,笑得有些自嘲:“侍身心胸狭隘,不能开解自己。”
姜长宁的视线落在面前案上:“本王仿佛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殿下是不曾说,但心里便是那样想的,不是吗?”
溪明的目光不闪不避,就直直地盯在她脸上。这在平日里,在这个极懂礼数的人身上,是绝不会有的。
“那一夜宴席上,陛下兴致极高,有心要亲封江公子一个名分,连平夫的位置,都肯破格给他,殿下却只寻托辞婉拒了。殿下当时道,只叫他伺候在身边就好,此事可容后再议。其实心里,是觉得委屈了他吧。”
“陛下金口玉言,一旦定下,便不可更改,即便是往后再寻机会擡成正夫,终究还是多了一道曲折,有些不一样。殿下是想将这位置替他留着,陛下在时不能给,便等陛下不在了,再作打算,对吗?”
他微笑着:“江公子或许没有瞧出来,但侍身瞧得真真的。殿下哪里是不在意他,而是整颗心里,恐怕只装得下他。”
姜长宁再度沉默。
脑海里浮现出那一夜,眼前的男子失了向来的从容稳重,先是失手碰掉了象牙箸,又匆匆抢先离去的情景。
很久,才低声道:“有些话不该说的,你今日错了规矩了。”
什么陛下在不在的,出了这道门,便是杀头的死罪。
那人只笑,笑得双肩都微微颤抖:“侍身能做出今日这样的事,殿下以为,我还在乎吗?”
她望着他这副形容,徐徐吐了一口气。
“你倒是坦诚。”
“是,侍身没有打算掩藏,更不会以为能够欺瞒殿下。今日是我故意将季小公子哄到南苑,让他与江公子相见,行宫那夜,也是我吩咐府上的影卫,只救殿下就好,不必救他。做了便是做了,没有什么好不认的。”
他哑声笑着:“殿下不是都知道吗,为什么还不处置我?”
姜长宁的眼中越发地暗了下来,沉沉地望着他。
“后院男子争宠,妒心情有可原。但到了要害人性命的地步,是你不该。”
溪明的哭声,终于难以压抑。他狼狈地以袖掩着面,像是害怕让她看见了他如此有失体统的模样。
“是我错了,我对不起江公子,”他道,“好在殿下坚持,没有真的让我害了他的性命。从那一夜起,我就知道,殿下已经厌弃我了,我只是在想,殿下究竟要到何日才会处置我。”
在哭声中,他忽然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