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以静制动（下）
紫星固然要比朱琪要靠谱得多，但她的这番话太过耸人听闻，阿秀虽是暗暗心惊，却仍是将信将疑地问道：“你少哄我了！他身子结实得很，哪里像生病的样子？”“谁说他生病了？”紫星苦笑了一下，却也意识到阿秀是在蒙古长大，对某些成语的理解有所偏差倒也情有可原，便又解释道：“我说的朝不保夕，指的是他的身份和地位。如今，朝中有许多人想要置他于死地——意思就是要求皇上把他罢官免职、议罪投狱！”
“不可能！”阿秀这才明白了紫星的意思，却又异常干脆地否定了她的说法，便道：“他可是个大将军，位高权重，又是立下了大功，当皇帝的赏赐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治他的罪？”
“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的？”紫星叹了口气，便意兴阑珊地说道：“你听说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典故吗？”
见阿秀默然地点了点头，紫星便接着说道：“这世上有太多的过河拆桥之事。一个人能力太强，以至于功高不赏，便极易引起皇帝的猜忌。加之百官妒贤嫉能，为投皇帝所好，便对功臣群起而攻，必欲除之而后快！古往今来，这种事情屡见不鲜，又有什么好稀奇的！”
“我就不信，真的有人会这么无耻？”阿秀便一脸愤慨地骂道。
紫星并未立刻回答，却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突然回想起，当初，阿秀在冲动之下怒斩鞑子降将，其用意正是为了替杨天义出气。而此时此刻，阿秀的反应如此强烈，也恰是说明她也非常紧张杨天义的命运。
既然她对他确也有情有意，那么，自己是否该抓住这次机会，为他的计划成功实现助上一臂之力？
紫星思索片刻，最终决定还是向阿秀坦承其事。
这并非是因为她对阿秀的态度有所改观，而是她觉得，当朱琪的劝说已然失效，并且已经失去了阿秀的信任之时，自己便要责无旁贷地替补出场，做最后一次的努力尝试。
“其实，这些事告诉你也无妨。”紫星的目光中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却是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说：“就在天义离开辽阳的当天，便有人向皇上告发，说天义他私通敌酋，卖国求荣！”
“什么？他们，他们也太，太——”阿秀只听得又气又急，竟是连话也说不囫囵了。
“随后，弹劾奏章便一封接着一封，而且说什么的都有——”紫星看了一眼气得满脸通红的阿秀，便扳着指头说道：“像什么私造战具、窝藏钦犯、指挥无方、擅离职守，还有欺君罔上、投靠敌国、避祸畏战、越权议和，甚至是擅释敌俘、贪墨财物……”
紫星一口气便连说了十几条“罪状”，两只手的指头都已经不够用了。
“他们也太胡扯了吧？这分明就是蓄意捏造、陷害忠良！”阿秀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其中不论哪一项，都是杀头的重罪，至于那些中罪小罪，那就更加数不胜数了！”紫星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愤愤不平地说道：“我是真的服了这帮人了！就连天义自掏腰包奖赏那些有功将士，都能被他们安上一个收买人心的罪名！”
“他们，他们，他们简直是无耻之尤！”阿秀气得浑身哆嗦，连话也说得不那么利索了，便恨恨地骂道：“自己没本事，还见不得有本事的人，他们根本就是一群卑鄙小人！怪不得大明老打败仗呢，有这么一帮子奸臣当道，大明早晚也得亡国！”
紫星被阿秀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语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窗外瞟了一眼，便又转移话题道：“其实，皇上并非那种是非不明之人，这些胡扯八道也还有置辩的余地。但是，还有一项罪过，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哦？你说的是——娶琪琪公主？”
“正是。你可知道，天义他本是大明的驸马——”
“那又怎么样？这是皇太极硬塞给他的，又不是他主动要娶？再说了，这辽东边境，整天你争我夺的，纳金人为妾或抢汉人为妻的明金官员，又岂在少数？”
“阿秀，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紫星摇了摇头，道：“我实话告诉你吧，天义所娶的大明长公主，正是琪琪的孪生姐姐！而琪琪，她真实的身份，应该叫朱琪才是！”
“什么？”一时之间，阿秀的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是说，琪琪，就是朱琪？她还是大明公主？又是金国公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说来话长。”紫星轻轻叹了口气，道：“现在的麻烦就是，天义他必须严格保守这个秘密！否则，一旦崇祯或是皇太极知晓了底细，那，后果可就很难预料了！”
阿秀对于分析推理倒也擅长，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却是不无担心地说道：“是啊，被骗了这么久，这么深——我若是皇太极，也定会将此事引为奇耻大辱！”
“还有崇祯皇帝呢！恐怕他也饶不了琪琪！”紫星又是一声叹息，便道：“到时候，就连天义也……”
“是啊是啊，这可怎么办呢？”阿秀喃喃自语片刻，已是想通了什么，便用力地一跺脚，道：“不行，决不能让琪琪回到北京！”
“作为明金联姻的使者，她是肯定要回去的，而且，还必须保证安全无虞！”紫星不知不觉地将话题引到了矛盾的焦点，便欲言又止地说道：“天义的想法是，回去也可以，只要不让她见到皇帝……”
“那怎么可能呢？皇帝肯定是要召见她的！”阿秀紧蹙着额头，不停地搓动着双手。忽然间，她眼前一亮，便脱口而出道：“我有主意了——找人假扮琪琪！”
“这个办法我也不是没想过，只不过——”紫星苦笑了一下，便接着说道：“要知道，此事一旦泄漏，那可是欺君的死罪！若非非常亲近，非常信任的人，谁敢轻易让她去冒充？况且，还有相貌、年龄什么的，也得要合适才行啊……”
说到这里，紫星便戛然而止。
这种事情，点到为止就是了。
剩下的，还是让阿秀自己慢慢去考虑吧。
接下来，就是静静地等待，等她来最终做出决定。
阿秀似是已猜到了紫星的用意，便充满疑惑地看了看她，犹豫着说道：“你，该不会是——”
“阿秀，你不用胡思乱想，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天义虽然身为辽东经略，但是，在功臣、重臣的光鲜背后，他也有许多外人所不知的苦恼和难处！权力，并不会让他高高在上，却只会让他更加战战兢兢！”
“这——”
在阿秀的概念里，达官贵人从来都是高不可攀的象征。然而，经过一段与杨天义的近距离接触之后，她也开始渐渐地重新审视——脱去了“官”的高贵外衣，他也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人”。
“而且，你口口声声称他为‘英雄’，我也完全不能赞同。”
紫星缓缓地吐了一口气，便继续说道：“因为，在我的眼里，不管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他也永远都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有着喜怒哀乐、也要吃喝拉撒、也会犯错犯傻、也会胆怯害怕的有血有肉的凡人！”
“啊——”
紫星的一番话，彻底颠覆了阿秀一直以来对英雄的认知，竟是将这样一个令人仰之弥高的称谓，从神坛拉回到了凡间。
阿秀突然忆起，当初她以杨天义舍命相救的英雄壮举而向他开口求婚的时候，反而遭到了他无情拒绝的经历。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好像是说：“等你不再把我看成英雄的时候，再来谈论这个问题”。
这句话，她一直都把它当作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既是在否定自己择偶的标准，也是在怀疑自己对爱情的忠贞——直到此时，她才猛然意识到：或许，自己真的是误会了他的意思。
“英雄，不过是特定场景中的一种形象而已。假如你爱上的只是这么一个符号，那他拒绝你也就是合情合理。至于那些让你放弃的理由，像所谓的皇亲国戚，高官贵勋，也是同样的道理。”
紫星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阿秀，便站起身来，轻声说道：“用虚妄的符号来代替真实的爱憎，只能说明你还没有付出真正的感情，那你又凭什么指望他能对你一往情深呢？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紫星便举步向门外走去。
一时之间，阿秀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乱成一片，那些曾经深信不疑而坚持的观念，仿佛在刹那间便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崩溃倒塌，轰然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