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李福的妻子长得其实还行,就是肤色不均。李福死去的娘说过,她长得像冻坏的番薯,虽然削了皮勉强能糊弄人,可惜那些疤痕和不规则的暗色依旧会在正午的暴晒中恢复突兀的色彩。李福倒是无所谓,他们夫妻已经不和多年——甚至李福和妻子谈对象的时候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经常半夜爬起来盯着熟睡的妻子偷看,觉得眼前这个女的是自己某种意义上的前妻。
李福常年不回家,在县城做包工生意,生意好了就耍钱,也不往家寄。生意差了就半夜偷偷回村,在妻子开的杂货店里睡上一宿,然后从柜里偷拿点钱,随后从贼头贼脑的从窗口爬出,像头品行不端的海象,身上反着光,匆匆隐没在晨曦中的高速车站,钻进通向下野县的第一班车。
但他现在开始焦虑了,因为那个任他胡来的妻子貌似在村里和别人有染。村里传出闲言,说村长老贵经常出现在小卖部,一呆就是一整天。李福匆忙给家打电话——竟然两次都是老贵直接接的。李福气得够呛,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和妻子早就积怨已深,他觉得自己进了县城,见过后现代的东西,就觉得妻子格局小。妻子自从李福的体重飙升到200斤之后就再也没叫他碰过,也没给过他笑脸。。。
现在是下午一点,李福满脸通红,吐着酒气,独自一人站在阳光下惨白色的街道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喝酒前他满脑子暴戾的念头,幻想着回去如何如何踹门,破门而入,如何辱骂自己的妻子,如何臭揍老贵,但他现在有点困。。。酒精总是能缓和人的冲动,他慢慢也想明白了,他自己也没证据,而且不说老贵,他连自己老婆也打不过。
想到老婆强势起来比自己还凶,李福心中突然涌现出一丝悲怆,他突然觉得自己年轻时不懂得欣赏暴虐的女性之美,等老婆被人拐了,他反倒有种强烈的,希望被女性“伤害”的感觉。
李福突然内急了。他环顾四周,铁锈色的建筑大多都是空洞和转租锁门的商铺,倒闭的玩具城门口悬挂着一个咧嘴大笑的海星,像是在嘲弄他。人年龄大了憋不住尿,李福的步伐迅速加快,跌跌撞撞的在街头寻找着可以解内急的任何一处角落。
他很快看到了这条街唯一开门的地方,镇图书馆。
不行了,快憋不住了。李福顾不上玩味关于“如此蛮荒之地竟然有一个营业的图书馆”的讽刺,他满心想着要快点找地方把肚子里的水赶紧排出来。他冲进一个干净异常的大厅,卫生间就在走廊尽头,李福咬着牙跑了进去,找到最近的小便池,一阵稀里哗啦。。。
真舒服啊,李福洗了下手,照着镜子,摩挲着自己刚刚扣上的紫铜皮带扣,这一刹那,老贵算啥,妻子出轨又算啥,全球变暖,战争,甚至百夫长的三十个银币都不如他小便重要。
他刚想转身,突然感觉面前的镜子有点异样,怎么异样他也说不太清楚,毕竟小学文化剥夺了他对于认知精确修辞的可能性——厕所一共三张镜子,长方形,整齐并列。李福就站在最左边这个镜子前端详着。
左边的镜子乍一看没什么问题,没有裂,尺寸也合规矩,但就是和右边两个镜子感觉不一样,好像颜色发灰?李福伸手摸了摸,很光滑,但他发现其他的镜子无论你站在那里,都呈现出应有的反射,而他眼前这面镜子,只要你调整角度,镜子里就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咦。。。”李福这种粗线条的人,平时无论如何也不会对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产生好奇,但就在此时此刻,李福被吸引住了。他像个神经病一样在三个镜子前变换位置,神脑袋看。没错,左边的镜子你只要不正对着,就变成了像银色金属板一样,灰蒙蒙的长方形,什么也看不到了。
李福转了一会,琢磨不出名堂,于是又伸手用力按了一下。
镜子突然软了下来,像几十年的石灰墙皮,噗噗嚓嚓的烂掉,碎裂了。
“哎?”李福吓得后退了几步,向厕所外张望。
没人发现,没人进来。镜子碎裂的声音很小。
李福走到近前,镜子的下半部分已经烂掉一半,银色的碎屑夹杂着灰尘堆满了洗手池。他伸手捏了捏碎屑,应该就是正常的镜子,不知什么原因腐化成这样。
他盯着墙上完好无损的镜框发呆,突然看见镜子的背后和墙壁的间歇,有一张脏兮兮的,巴掌大的小纸张。
李福小心翼翼把那张长方形的纸片捏出来,生怕它和镜子一样碎掉。
纸片发黄,正中间印着一个暗黄的符号,像。。。像什么呢?李福描述不出来,像两个被折弯的晒衣架围着一个圆形的东西。
猛然间,李福觉得体内血液变得粘稠,一股铁腥味在嘴里蔓延,他感觉双眼胀痛,这个奇怪的符号像有毒一样迅速让他身体产生不好的反应。他急忙扭头看别的地方。
——他的视觉完好,却什么也看不到了。整个公厕的房间在一秒钟变幻了一万种颜色,李福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出现了大量不属于他的感受,还有奇怪的花纹,文字,在他的视网膜前疯狂的搏动着,李福想喊却喊不出来,他伸手抓着洗脸池拧开水龙头,却看到流淌出墨绿色的粘液,他抬头望着右边那正常的镜子,惊恐的看到自己的眼皮被缝上了。
李福瘫倒在地,猛烈的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