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坠入一片一望无际的碧蓝之海。
入水之前,一只海鸟掠过苍穹,孤影寥落。
无人在侧。
咸涩的海水灌入他的口鼻,迷了他的双眼;湿透了的衣裳喝饱了水,妄图将他拽入海洋深处。
他忍痛睁大了眼,两只手四处乱抓。
海里梭游的五彩斑斓的鱼儿从他身边经过,他却怎么也触碰不到;有一层无形的水墙横在他和其他生物之间,只有冰冷的海水从他的指缝间悄然溜走。
他大声吼叫,却连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更多的海水途经他张大的嘴灌入胃中。
胸口上的巨石足有千斤重。
似乎是确信了自己再无生路,他闭上了双眼,张开双臂,嘴里喃喃有词。
再睁眼时,眼前是一片混沌。
深蓝近黑的海水毫无波澜,宛若固体,眼睛的酸涩和胸口的气闷却不知为何消失得无影无踪。
遥远的前方,有一团光若隐若现,缓缓移近。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再下沉,仿佛脚下踩的还是坚实的陆地。
随着距离的减小,那团光越来越亮,形状亦越来越清晰;渐渐他看清那是一个女孩向自己走来,她的笑容温暖,脚步雀跃,她有一张自己熟悉的脸。
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Elizabeth。”
他喃喃道,伸出手想要触摸对面的女孩。
他的手触碰到女孩裙角的一瞬间,女孩变成了一团刺眼的光,气球一般逐渐膨胀,大到照亮了整个深海,最终碎成粼粼星光,漂浮在碧蓝之海上。
梦醒了。
―――――――――苏念杉醒来时,脸上多了一条干枯的河。
苏念杉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梦见自己坠入海中了,每次都是同一片海域,下坠后见到的却是不一样的场景,但次次都那么真实。
是三年前的那片海域。
是三年前的那个女孩。
苏念杉翻身摸到手机,屏幕刺眼的光让他想起梦里那团膨胀的光,下意识用手挡在眼前。
现在是凌晨五点。
天灰蒙蒙的,处在白天与黑夜的临界期,月亮还未垂首,太阳亦未探头。
静悄悄的清晨,连夏蝉都尚在安睡,一棵老树佝偻着身躯,微风化为它的绵长叹息。
苏念杉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他打开和李平冈的聊天框,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跃:早上十点,老地方,不准不来。
―――――――――老地方指的是浅川市西边的一个叫“飞鸟”的会员制体育馆。
苏念杉到的时候,李平冈已经换好衣服坐在休息室里喝茶了。
李平冈以羽毛球特长生的身份进入浅川一中,但他和苏念杉认识的时间远不止两年。
七岁时,李平冈就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羽毛球天赋;九岁时教练安排苏念杉和李平冈对打后,一直不太服气的苏念杉不得不承认――教练此举纯粹是为了羞辱自己。
靠在沙发上的李平冈翘着腿哼小曲,见苏念杉推门而入,也不起身,一双狐狸眼匆匆朝门口扫了一眼,一瞬后视线便重新飘回原处,阴阳怪气的问候像一条虫子钻入苏念杉的耳中,惹得他想把沙发上的人拎起来揍一顿。
“苏少爷别来无恙啊,”李平冈故意捏着嗓子,脱了鞋将腿翘到沙发上,没有一点要给苏念杉让个座位的意思,“那么久都不来找人家,人家以为少爷都把人家忘了呢。”
苏念杉:……前来给苏念杉送茶水的服务员见到这惊悚一幕,吓得放下茶水拔腿就跑。
“还会不会好好说话?”苏念杉皱起眉头,眼神狠戾,一巴掌把李平冈的腿拍了下去,“本来就够心烦了,你还要来添一把火,你就那么想早点去地府见阎王?”李平冈闻言,侧身斜睨苏念杉,“那就去打球,”他飞快穿好鞋,拿起球拍就往外走,“只怕你打了球输给我以后,心情会更不好。”
今日的球场分外冷清,竟只有苏念杉和李平冈挥汗如雨。
偌大的场馆里,羽毛球飞舞的咻咻声和球拍击中羽毛球的砰砰声此起彼伏,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在第无数次没接住李平冈的球后,苏念杉终于忍不住扔了拍子,像个小孩似的气呼呼坐在地上。
“我说了,打了球以后你心情更不好。”
李平冈也扔了拍子,走到苏念杉身旁席地而坐,“你又做噩梦了?”苏念杉不知道那算不算噩梦,但闻言还是点了点头。
李平冈算是苏念杉很好的朋友,平常不对外人说的事,李平冈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包括苏念杉经常梦到自己坠入海中,做梦后会习惯性的心烦意乱,都是这几年才有的事;李平冈虽然不是特别清楚原因是什么,但苏念杉向他倾诉的也不少了。
李平冈叹了口气,休息片刻后走回自己的场地,“我来喂你球,你来扣,体验一下把我踩在脚底下的爽感。”
“李平冈,你可真是我的好朋友。”
烦闷心情得到舒缓的苏念杉诚恳道。
苏念杉没看到,被迫回归弱智打法的李平冈朝他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