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乱禅
觉远上人默然凝视着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切,忽然竟觉得自己释释然了。他体内浑厚的真气再也无法提起,心中的一点灵光,就像置身于洪涛巨浪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有倾覆的危险。也许是毒气上沿,他的眼睛越来越花,他情知也许那九僧身上或者会有解药,但转念一想,又心冷如冰:“修罗宫中,什么时候做事都是绝不留后路,这几人既然并非铁林寺派来,那么他们害我,又如何会把解药带在身上?”
此时少林寺中,到处一片喊杀声,昔日的庄严佛土,变成了血流成河的地狱,少林众僧且战且退,向藏经阁靠拢,三座罗汉大阵已经结成,殊死对抗,一触即发。
“哈哈哈哈”一阵清冷的笑声压倒了所有的喊杀声,争斗声,兵器的碰撞声。一位紫衣宫装妇人,面罩黑纱,脚步轻盈地走到觉远上人身前。她面带笑容地望着觉远上人,不禁啧啧叹了两声:“趁早交出易筋经和洗髓经,何至于闹到这一步?”她淡淡地笑了笑:“请大师为少林寺念一卷往生咒吧。”
“你”觉远上人呼出来的气息中似乎都蕴含着一股腥甜:“没想到是你”
“当然是我。怎么,你难以相信吧。”宫装妇人淡淡地笑着:“苦了这么多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她向觉远上人前走两步:“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今天和不久的将来将要实行的计划,我忍受了那么多年的母子离散之苦,为了这个计划,我放弃了锦衣玉食,事实证明,我才是修罗宫最后的主宰最合适的人选。”
“唉。”觉远上人淡淡地叹了口气:“可惜你太过自信,手段也太过残忍。修罗宫又怎么样,修罗宫能与天同休,与世长存么。”
“这已经不是需要你担心的问题了,老和尚。修罗宫几次三番写信给你,请你入座,可你就是不识抬举,少林寺才有今天之祸。”紫衣宫装少妇冷冷笑道:“谁能抗拒修罗宫的安排?你不能,皇上也不能,我不能,所有人都不能。被修罗宫看上的人,没有一个能抗拒修罗宫的邀请。”
“可惜你没想到一件事。”觉远上人缓缓把一口将要冲到喉头的鲜血强咽下去。
“哦?有我没想到的事吗?”妇人淡淡一笑:“说说看,有什么是我没想到的?小妇人洗耳恭听。”
“你没想到的,就是你的儿子。”觉远上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老衲不会看错人,他一定不是一个照着别人的安排去做事的人。禹王神剑教他不屑宵小之事,一个小小的修罗宫,在他眼里,又算得了什么。”觉远喘了口气,笑道:“你会后悔的。”
紫衣妇人脸色变了变:“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他是我儿子,他敢不听娘的话?”
觉远上人喃喃地自语一句:“你,会后悔的。”
裴继欢、霍紫鸢、季神尼和玄子鱼四人在山下小镇上打尖,休息片刻,便开始上山。四人之中,只有季神尼年纪高大一点,但并不妨害她在崎岖陡峭的山道上健步如飞,裴继欢和霍紫鸢见她气色不变,身形飘飘,心中都不禁暗暗佩服,眼看季神尼越走越快,裴继欢把玄子鱼和霍紫鸢的手都抓在手里,笑道:“咱们也试试,看咱们的轻功比神尼差多远?”不容二女反对,裴继欢足尖一点,带着两人风驰电掣般地赶了上去。
过了中岳庙,少林寺已近在眼前,季神尼忽然停住了脚步:“停下!”
后面赶上来的裴继欢霍紫鸢玄子鱼三人情不自禁地站了下来:“神尼,怎么了?”
“听!”季神尼面色严峻。
少室山山谷空旷,隐隐有刀兵之声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四人的耳朵里来。
“不好。”裴继欢叫了一声。
“快,你快去,快去,我们随后就来!”季神尼急促地叫裴继欢。
裴继欢应了一声,使开陆地飞腾的轻功身法,向少林寺急驰而去。
半山亭,没人。
解剑亭,也没人。
少林寺门口,倒着两名小沙弥,小沙弥嘴角血迹未干,他们的头顶,细软异常,显见是被人震破了颅顶,不幸而死。
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早在昆仑派和青城派遇袭之后,裴继欢一直担心的就是少林寺。少林寺乃武林泰山北斗,少林寺一旦有失,天下武林,将人气尽丧!但少林寺中,有觉远神僧,有大智上人大空上人,有十八罗汉龙虎尊者五百棍僧,想袭灭少林寺,谈何容易?是以他心中的话,一直没说出来,在峨眉山,他受到觉远神僧和龙虎尊者的指点,不但化开了体内残存的异种真气,而且武功修为,凭空还突飞猛进了三四成,年纪轻轻,他几乎走到了武功修炼的最高点,他是多么想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但望着三位大师慈祥和蔼的脸色,他忍了又忍,始终还是没说出口来。
想不到刚从伏牛山出来,正要带着季神尼和玄子鱼师徒投奔少林寺,少林寺就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他身形一晃,穿进了重重僧舍之间,到处都是寂静一片,只有藏经阁方向火光冲天,但他担心的并不是藏经阁,他想找到觉远上人和大智大空两位上人,他要验证三位大师安然无恙!
他的身形飞过大雄宝殿,只见一人闭目趺坐,一动不动,那人穿着火红的木棉袈裟,一副庄严入定的样子,不是觉远上人又是谁?
觉远上人面色安详,但面如金纸,气息微弱,随时都会死去。
他中了碎骨催心粉的剧毒,内脏已碎,血脉崩裂,若非自幼筑基童身未泄,只怕他撑不到裴继欢不期而至,如今也不过是藉着一口纯阳之气,保住一缕脉息未断而已。裴继欢脸色大变,连点七指,将觉远上人心脉附近的所有穴道一齐封住,然后一掌按在他的“灵台穴”上,运起一股真力,缓缓传进他的体内。
这股精纯的真力,给觉远上人添上了一股新生的力量,他缓缓睁开眼来,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一抹淡红。他注视着裴继欢,嘴唇嚅动了一下,颤声道:“你你是裴少侠?”
裴继欢兴奋地道:“不错,晚辈就是裴继欢,大师多支撑一会儿!”
觉远上人的瞳孔放出一股异采,道:“裴少侠,这难道是冥冥中都安排好了的么,我苦撑到此,就是在等你!”
裴继欢仔细看着他的瞳子,往日神光四射的那一对瞳子,已在这一刻间变得暗淡了很多,他知道觉远上人就快支撑不住了,一时心如刀绞,赶紧答道:“大师为张妈妈亲手剃度,已经说明了小无相金刚门和少林寺的缘分,神明保佑,大师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觉远上人眼中滴落几颗浑浊的老泪,气息微弱地道:“贫僧中了敌人的暗算!”他的胸腹一阵鼓动,吐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地道:“听我说,你受我少林心法,有我少林一脉传承请帮我完成遗愿!”
裴继欢强忍泪水,掌心不断催动真气,一面点头:“大师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晚辈断无不从”
“易筋、洗髓二经,乃达摩老祖亲手所书,不可让它落在魔头手中你是佛门俗家大护法,理当为少林寺一战。”
“是,晚辈听明白了。”两行泪水忍不住掉在衣襟上,裴继欢都不及伸手去擦,他只想让这慈祥的老人再在这世上多留一会儿。
“修罗宫是修罗宫的人干的,你母亲,你母亲她还没死快去,快去!”
“母亲没死”这句话虽然裴继欢不是第一回听见,但从觉远上人的嘴里说出来,依然让他感到闷雷炸响、震惊万分。他大概可以想见当觉远上人猛然看见自己的母亲出现在跟前时的情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觉远上人是一位忠厚长者,他从来不会拿如此重要的事情来说笑,而且他也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眼见觉远上人的脸孔又转为灰白,入气少,出气多,他赶紧追问道:“大师,她在这里是吗?她为什么要暗算你?”觉远伤人嘴唇嚅动了一下,却已发不出声了。裴继欢赶紧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还没听清楚他说什么,只听觉远上人轻轻吁了口气,呼吸已告停止。
裴继欢抬起头来,望着他犹自睁开,却已色泽黯淡的眼珠,心里不禁浮起一丝悲酸,这股悲酸袭上心头,他几乎想要大哭一场!他缓缓伸出手去,按着觉远上人的眼帘,默默祈祷道:“大师。在下发誓一定要替你完成遗愿,你安心地去吧。”说也奇怪,他的手一拿开,觉远上人的眼皮已经合拢,神态也安详多了。
裴继欢愣了半晌,人事无常、缘起缘灭的感触又上心头,他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瞬间已成昨日黄花,这不但令随后赶到的季神尼倒抽一口凉气,就连霍紫鸢和玄子鱼也不禁双腿发颤。
“子鱼姐姐和神尼守着大师的法体,我和紫鸢去藏经阁。”裴继欢擦干眼泪,站起身来。
“这里交给我们。我们把大师的法体移进大殿,随后就来。”季神尼狠狠地咬着嘴唇。
紧接着脚步纷杂,很多人冲进了大雄宝殿的广场,领头的是一位白须老僧,手提一杆方便连环铲,背上插着一把亮闪闪的戒刀,另外两人俗家打扮,一个身躯如瘦竹,一个肌肉虬结,手提五股托天叉,宛若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
“你们是谁!”白须老僧方便连环铲一扬,厉声喝道:“是你们害了觉远上人?”
“贫尼季妙真。”季神尼站起身来打个稽首:“这位大师弄错了,我们也是刚刚赶到。”
“原来是季神尼。”老僧方便连环铲一顿,单掌竖起:“老衲失礼,这几位都是谁?”
“晚辈裴继欢,霍紫鸢,这位是围棋国手玄子鱼玄姑娘。”裴继欢拱手。
“哦!”老僧依然单掌竖着:“老衲大法王寺监寺叶阐,这位是嵩山下院掌门贺彪、中岳掌门云宗岱。”
“事不宜迟,藏经阁有难。”裴继欢拱手:“请大师忝为领袖。一救少林危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