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的毛蛋鸭
八三年淹大水，开心耳的家进水后，挪移到大伯家暂时安身几日后的一个下午，开心耳父亲拖家带口将家人安排到赢家山小住。
一行五人，五只鹅，沿土路走走停停，停停又走走。五只鹅赶新鲜，这里拽咬几口青草，那里又咬拽几口，时而一动不动侧起脑壳瞧瞧天上云彩发个呆，时而又扑棱棱扇动着双翅旋奔而去。
开心耳也图新鲜，拿根竹棍时刻警示着她的这支鹅队伍，紧随大部队走在土路上，不许贪吃庄稼跑下了田地。这条土路是由村背直通赢家山的基公路，可开拖拉机。地势逐渐增高，两边田地没遭水淹，庄稼郁郁葱葱长势喜人。
一路上，除了有一两个铲草皮的，与父亲稍作攀谈，路上基本没人。
八三年雨水多，端午学校放假，开心耳将五只鹅赶到村里的稻场上。五只鹅自得其乐，一会儿各自低头拽咬青草麦秧，一会儿又”昂昂昂”高歌着你追我赶。小雨淅沥沥淅沥沥，下得无休无止。开心耳拿根竹棍无所事事，空地上胡乱比划。
"开心耳！今年要淹大水，今天是端午，雨都没停过。"开心耳的同学看见稻场上的开心耳，打着把伞跑来陪开心耳放鹅。
"端午节下雨的年份，就会遭大水。大人们都是这样说的。”同学怕开心耳没听懂，又煞有其事强调了一下。
是嘛？开心耳心想，父亲没有说过。开心耳似信非信。
今年三天两头下雨是真的，雨下得又大，直下得人心焦焦。伯母婶娘时时不忘调唆小孩："快求求老天爷，发发慈悲，不要下雨，再下要遭水了。”
”老天爷！老天爷！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快点别下了，快点别下了。”听话的小孩，就站到门槛上仰面对着雨幕，接连高声对天喊话。
雨继续下着。傍晚时分，太阳出来了，余晖洒向山墙，洒向柱子与方木，外面天晴了，家里明亮了！
”这牢天，天天这个时候出太阳，不用说，明天又是个大雨天。"水埠头，女人们一边捶打着途过香皂的洗脸巾，一边咒骂起老天爷。
白天下雨晚上晴，连续三天不会停。黄梅时节，最怕晚上出太阳。雨后夕阳偏格外艳丽，西天如火，绚丽多彩。
小孩子一遍遍冲着雨幕的喊话，没起作用。老天继续大雨倾盆。村里人齐心协力，开始沿商河筑一条防洪埂。
装满泥土的雪白蛇皮袋，扛着，抬着，运上了商河沿，一个紧挨一个摞成了一条密不透风的防线，如一条白龙横亘河沿。
地势低洼处一些人家已经开始搬家，木头箱子，木头柜子，哪一样都经不起大水的浸泡，所以要抬搭到地势较高处。粮食猪料也经不得半点水，这些早就拿蛇皮袋装好，安置在了高处。过冬的衣服鞋袜，大包小包，逃荒子一般，也早暂寄在了不会遭水的亲戚家。原本塞得满满的屋子一下空了，说话的声音在空屋里回荡。除了睡觉的床和有限的生活必需品，能搬的都搬了，以等待一场大水的光临洗劫。洪水猛如虎，不早做准备，口子一破，水一来就来，人能跑脱已是万幸，谁还来得及带走什么。
村子里的哺坊倒出来的鸭蛋壳堆里，偶尔会有“吖吖，吖吖”的微弱叫唤，说明这堆壳里有育有小鸭的毛蛋。找根竹棍，仔细翻找，就能寻声发现那枚毛蛋，得到宝贝一样，小心拿回家。太阳下，拿块软布垫着，轻轻将那枚蛋剥个口，“吖吖，吖吖”就能看到湿漉漉的小鸭头，轻巧拉拽出鸭头，再小心剥去剩下的壳，一只弱弱的湿小鸭就在手心里了，这时拿软布捂一捂，阳光下，小鸭就毛茸茸起来，渐渐已能站立，你就拥有了一只毛蛋鸭。
开心耳也有一只毛蛋里剥出来的小鸭，白天以人为伴，晚上睡在渔篓里。
睡梦中，父亲喊醒开心耳姐弟仨，叮嘱赶快穿衣，淹水了。匆匆忙忙，穿好衣服，各人手里也顺便拿了点家什，就赶忙朝门外走去。开心耳一家刚走出门，悬挂外墙钉子上渔篓里的那只小鸭也醒了，“呱呱，呱呱”受了惊吓一样的直叫唤。
“带走小鸭吧。”开心耳恳请父亲。
“随它去吧！”父亲拽开心耳快走。
“呱呱呱，呱呱呱”小鸭可能听到了开心耳父亲的话，叫得更加激励。
水来得很快，一会会功夫已到膝盖。
“快走呀！快走！”边上同样撤离的人家，大家互相催促，开心耳一家也赶紧趟着水，朝地势较高的大伯家走去。
开心耳心里惦记着那只小鸭，它是那么聪明，白天总爱趴在人的脚边，只要找不到鞋子，它就会“吖吖，吖吖”叫伴，它的伴是家里的每一个人，晚上懂得休息，不打扰，安静待在鱼篓里，默声默气。
开心耳一家离开时，它醒了。它意识到开心耳要丟下它吗？为什么叫唤得那么凄厉。
近三个月，开心耳才回家，回家时，西间的整面西山墙全部摊了，下头奶奶家的土墼茅屋，也彻底消失。原来白天黑漆漆要点煤油灯才能找到东西的西间，一下敞亮起来。下午的太阳，毫不吝啬，洒满西间。
变了，一场大水，开心耳家一切都变了，家，不再是开心耳记忆中的模样。厦屋外墙上的钉子还在，可是渔篓没有了，毛蛋里的小鸭，是被水淹死了吗？开心耳很是后悔，那天要是倔脾气一上来，父亲肯定会让步的，开心耳就能带走小鸭了，小鸭也就不会被淹死了。
"呷呷，呷呷“开心耳的小鸭羽毛齐整，嘴巴扁扁，正在寻找什么？
”鸭鸭！鸭鸭！"开心耳边唤边朝那鸭招招手。
那鸭也乖巧，摇摇摆摆，慢吞吞来到开心耳脚边趴着，将头娴熟枕在了开心耳的鞋上。
"哟，好乖！“开心耳伸手正欲拍拍毛蛋鸭，忽唬的全身一颤，开心耳一只胳膊掉落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