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湍江险滩 - 射雕英雄传 - 金庸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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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湍江险滩

第2章湍江险滩

穆念慈右手让黄蓉握着,望着水面的落花,说道:“我见他杀了欧阳克,只道他从此改邪归正,又见丐帮两位高手恭恭敬敬的接他西去,那两位丐帮大叔我本来相识,知道是七公他老人家的亲信下属,他们对他既如此相待,我心中欢喜,就和他同行。“到了岳州後,丐帮大会君山。他事先悄悄对我说道:洪恩师曾有遗命,着他接任丐帮帮主。我又惊又喜,实在难以相信,但见丐帮中连辈份最高的众长老对他也十分敬重,却又不由得我不信。我不是丐帮中人,不能去参预大会,便在岳州城里等他,心里想着,他一旦领袖丐帮群雄,必能为国为民,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将来也必能手刃大仇,为义父义母报仇。这一晚我东想西想,竟没能安枕,只觉事事美满之极,一生中极少这样开心过,直到黎明时分,正要蒙眬睡去,他忽然从窗中跳了进来。

“我吓了一跳,还道他忽又起了胡闹的念头。他却低声道:『妹子,大事不好啦,咱们快走。』我惊问原委,他道:『丐帮中起了内叛,污衣派不服洪帮主的遗命。净衣派与污衣派为了立新帮主的事,大起争斗,已打死了好多人。』我大吃一惊,问道:『那怎么办?』他道:『我见伤人太多,甘愿退让,不做帮主了。』我想顾全大局,也只有如此。他又道:『可是净衣派的长老们却又不放我走,幸得铁掌帮裘帮主相助,才得离开君山。眼下咱们且上铁掌山去避一避再说。』我也不知铁掌帮是好是歹,他既这么说,便跟了他同去。

“到了铁掌山上,那铁掌帮的裘帮主也没见着,说是出门去了。我冷眼旁观,见铁掌帮行事鬼鬼祟祟,到处透着邪门,就对他说:『你虽退让,不做丐帮帮主,可也不能就此一走了之。我瞧还是去找你师父长春子丘道长,请他约齐江湖好汉,主持公道,由丐帮众英雄在帮中推举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出任帮主,免得帮中自相残杀,负了洪恩师对你的重托。』他支支吾吾的,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却只提跟我成亲的事。我疾言厉色的数说了他几句,他也生气了,两人吵了一场。

“过了一天,我渐渐後悔起来,心想他虽轻重不分,不顾亲仇,就只念着儿女之情,但总是对我好,而且我责备他的话确是重了些,也难怪他着恼。这天晚上我愈想愈不安,点灯写了个字条,向他赔个不是。我悄悄走到他窗下,正想把字条从窗缝中塞进去,忽然听得他正在跟人说话。我从窗缝中张望,见另一人是个身材矮小的花白胡子老头,身穿黄葛短衫,手里拿着一柄大葵扇。”

郭靖与黄蓉对视一眼,均想:“不知是裘千仞还是裘千丈?”

穆念慈续道:“那老头儿从怀里摸了一个小瓷瓶出来,放在桌上,低声道:『杨兄弟,你那位没过门的夫人不肯就范,这事容易得紧,你将瓶里的药粉在清茶里放下一些,给她喝了,我包你今晚就洞房花烛。』”

靖蓉两人听到这里,心中都道:“是裘千丈。”

穆念慈续道:“杨康他居然眉花眼笑,连声道谢。我气得几乎要晕了过去。不多时那老头儿告辞出来。我悄悄跟在後面,走远之後,扑上去在他背心上一拳,打倒在地。若不是身在险地,真便要一刀结果了他。我接连几拳将他打晕了,在他身上一搜,这家伙怀里的东西也真多,什么戒指丶断剑丶砖块,古里古怪一大套,想来都是害人的物事,另外有一本册子,我想其中或许有什么名堂,便取了揣在怀里,越想越恼,决意去跟杨康理论。

“我重到杨康房外,不料他已站在门口,笑吟吟的道:『妹子,请进来罢。』我打定了主意,这晚非一切说个清楚不可,到了他房里,他便指着桌上的瓷瓶,笑道:『妹子,你猜,瓶子里装的是什么?』我怒道:『谁知道是什么脏东西了。』他笑道:『一个朋友刚才送给我的,说道这药粉只要在清茶里放上一些,骗你喝了,一切便能如我所愿。』这句话倒大出我意料之外,我登时消了气,拿起瓷瓶,推开窗子丢了出去,说道:『你留着干么?』他说:『我敬重妹子犹如天人一般,怎会干这等卑鄙龌龊的勾当?』”

郭靖点头道:“杨兄弟这件事可做对了。”穆念慈哼了一声,并不答话。黄蓉回想那日在铁掌山上隔窗窥探,见到杨康坐在床沿,搂着穆念慈喁喁细语,当时穆念慈脸含微笑,神色温柔,想来便是掷去瓷瓶之後的事,又想:“那多半是你打倒裘千丈,他在後面瞧见了,就故意向你卖好。”

郭靖问道:“後来怎样?”他得周伯通教诲,凡是别人述说故事,中途停顿,便须追问“後来怎样?”以助人谈兴,不料穆念慈突然满脸通红,转过了头去,垂头不答。黄蓉叫了出来:“啊,姊姊,我知道啦,後来你就跟他拜天地,做了夫妻。”

穆念慈回过头来,脸色却已变得苍白,紧紧咬住了下唇,眼中发出奇异的光芒。黄蓉吓了一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道:“对不起,我胡说八道,好姊姊,你别见怪。”穆念慈低声道:“你没胡说八道,是我自己胡涂。我??我跟他做了夫妻,可是没??没拜天地。只恨我自己把持不定??”说到这里,泪水簌簌而下。

黄蓉见她神情凄苦,伸左臂搂住她肩头,想说些话来安慰,过了好一会,指着郭靖道:“姊姊,你不用难过,那也没什么。那天在牛家村,靖哥哥也想跟我做夫妻。”此言一出,郭靖登时张口结舌,忸怩不堪,说道:“我们??没有??没有做??”黄蓉笑道:“那你想过没有呢?”郭靖连耳根子也都羞得通红,低头道:“是我不好。”黄蓉右手伸过去拍拍他肩头,柔声道:“你想跟我做夫妻,我欢喜得很呢,你没有什么不好。”

穆念慈叹了口气,心想:“黄家妹子虽聪明伶俐,毕竟年纪小,于男女之事还不大懂。她遇上了这个忠厚老实的郭大哥,真是福气。”黄蓉问道:“姊姊,後来怎样?”

穆念慈望着溪水,低声道:“後来??後来??我听得窗外有人大声喝叱与传呼号令之声,很是混乱,他叫我别作声,说是铁掌帮他们帮里自己的事,跟我们不相干。後来有人来到房外的庭中,号令帮众,说道来了外敌,吩咐各人取了兵刃火把,随他去追赶敌人,我从窗中望出去,指挥帮众的竟然便是刚才那糟老头儿。我想原来他是铁掌帮的帮主,心里很是不安,怕他来责问我为什么暗算他。我那时候怎??怎见得人?幸好他匆匆忙忙的赶了出去,神气倒挺威风的。”

黄蓉笑道:“姊姊,这两个老头儿不是一个人。”穆念慈奇道:“不是一个人?”黄蓉笑道:“他两个是双生兄弟,相貌一模一样。你打倒的那个叫裘千丈,武功稀松平常,净会吹牛骗人。这个裘帮主裘千仞可了不起啦。幸好你打的是假帮主,倘若遇到的是真帮主,他铁掌一挥,你的小命儿可难保得住了。”穆念慈黯然道:“原来如此。那日我遇上的若是那裘帮主,给他一掌打死了,倒也乾净。”黄蓉笑道:“咱们的杨大哥可舍不得。”穆念慈一扭身,将她手臂从自己肩头摔了下来,怫然道:“你别再跟我说这些话。”黄蓉伸了伸舌头,笑道:“好罢,是我舍不得。”

穆念慈站起身来,道:“郭大哥,黄家妹子,我走了。两位保重,留神铁掌帮船上的诡计。”黄蓉忙站起来拉住她手,央求道:“好姊姊,你别生气,以後我不敢跟你胡说了。”穆念慈叹道:“我不是生你的气,是??是我自己伤心。”

黄蓉道:“怎么?杨康这小子惹恼你了?”拉她又坐了下来。

穆念慈道:“那老儿走後,杨康又来跟我罗唆。我问他,以後我们两个到底怎么打算。他说:『我跟你已做了夫妻,一切都不用瞒你啦。大金国大军不日南下,咱们得了铁掌帮这样的大援,里应外合,两湖唾手可得。』他说得兴高采烈,说大金灭了宋朝後,他父王赵王爷将来必登大宝,做大金国皇帝,他便是皇太子,那时候富贵荣华,不可限量。

“我一言不发的听着。他忽然说:『妹子,那时候你就是皇后娘娘了。』我??我再也忍耐不住,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夺门而出,直向山下急奔。这时铁掌峰上已闹得天翻地覆,无数帮众喽罗拿了灯笼火把,齐向那座最高的山峰上奔去。我独自下山,倒也没人拦阻。经了这番变故,我心如死灰,只想一死了之。那时候也不知东西南北,只是乱走。後来见到一所道院,就闯了进去,刚踏进门,便晕倒了。幸好那里的老道姑收留了我,我一场大病,病了十多天,这几天才好了些。我换上了这身道装,启程回临安牛家村去,不想在这里遇上了你们。”

黄蓉喜道:“姊姊,我们要回桃花岛,正好同路。咱三个儿一块走罢,道上也热闹些。你若不嫌弃,一路上我跟你说几套武功。”穆念慈摇了摇头,道:“不,我??我一个人走。妹子的好意可多谢了。”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交给郭靖,说道:“郭大哥,这本册子中所记的事,跟铁掌帮有关。你们见到七公之时,请交了给他老人家,说不定有些用处。”郭靖道:“是。”伸手接过。

穆念慈快步走远,头也不回的去了。

郭靖和黄蓉眼望她的背影在一排大柳树後消失,两人默然半晌。郭靖道:“她孤身一人,千里迢迢的回两浙去,只盼她道上别再受歹人欺侮。好在她武功不弱,寻常坏人,她也不怕。”黄蓉道:“那也难说得很,就是像你我这样,也免不了受歹人欺侮。”郭靖叹道:“二师父常说:乱世之际,人不如狗,那也是没法的事。”

黄蓉道:“好,咱们杀那哑巴狗去。”郭靖道:“什么哑巴狗?”黄蓉口中咦咦啊啊,指手划脚的比了一阵。郭靖笑道:“咱们还坐这假哑巴的船?”黄蓉道:“自然要坐。裘千仞那老贼打得我好痛,怎么能就此算了?老贼打不过,先去杀他几个徒子徒孙再说。”

当下两人又回酒楼来,只见那哑巴梢公正在酒楼前探头探脑的张望,见到两人回转,脸露喜色,忙迎上来。靖蓉二人只作不知,随他到码头落船。那船是一艘不大不小的篾篷船,载得八九十石米。沅江中这般船只最多,湘西山货下放,湖滨稻米上运,用的都是这些篾篷木船。只见船上两名後生赤了膊正在洗刷甲板。

靖蓉二人上了船,那梢公解开船缆,把船撑到江心,张起布帆。这时南风正急,顺风顺水,那船如箭般向下游驶去。

郭靖想到杨康和穆念慈之事,不胜感叹,心想:“结义兄弟该当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杨康义弟如今误入歧途,我不能不理,说什么也要劝得他改邪归正才是。”斜倚在舱内船板之上,呆呆的出神。

黄蓉忽道:“穆姊姊给你的那本册子让我瞧瞧,不知写着些什么。”郭靖从怀中取出给她。黄蓉一页页的翻阅,忽然叫道:“啊,原来如此。你快来瞧。”

郭靖挪动身子,坐到她身旁,从她手里瞧那册子。

此时天已向晚,朱红的晚霞映射江心,水波又将红霞反射到了黄蓉的脸上丶衣上丶书上,微微颤动。

原来这册子是铁掌帮第十三代帮主上官剑南所书,记着帮中逐年大事。那上官剑南原是韩世忠部下的将领。秦桧当权後岳飞遭害,韩世忠给削除兵权,落职闲住。他部下官兵大半也解甲归田。上官剑南其时年岁什轻,愤恨奸臣当道,领着一批兄弟在荆湖一带落草,有的到襄阳去投军守城,上官剑南则入了铁掌帮。不久老帮主去世,他接任帮主之位。这铁掌帮本来只是个小小帮会,经他力加整顿,多行侠义之事,两湖之间的英雄好汉丶忠义之士闻风来归,数年间声势大振,在江湖上寖寻已可与北方的丐帮分庭抗礼。

上官剑南心存忠义,虽身在草莽,却念念不忘卫国杀敌丶恢复故土,常派遣部属在临安丶汴梁等地打探消息,以待时机。事隔多年,铁掌帮中一名兄弟与当年看守岳飞的一名狱卒交好,得悉岳飞死後遗物入棺,其中有一部兵法遗书,辗转打听之下,得悉是在皇宫之中。这讯息快马报到铁掌峰上,上官剑南即日尽点帮中高手,倾巢东下,夜入深宫,毫不费力的便将遗书《破金要诀》盗了出来,当晚持书去见旧主韩世忠。

此时韩世忠年纪已老,在西湖边隐居,见到上官剑南送来的岳飞遗书,想起英雄冤死丶壮志不售,不由得拔剑斫案丶扼腕长叹。他说自己年纪已老,这部兵法上官剑南或许有用,他为纪念旧友,曾将岳飞生平所作的诗词丶书启丶奏议等等钞成一卷,于是将这一卷钞本也赠给了上官剑南,勉他继承岳武穆遗志,相率中原豪杰,尽驱异族,还我河山。

韩世忠与上官剑南谈论之际,忽然想到:岳飞这部兵法中处处勉人忠义报国,以他生平抱负,此书定是有所为而作,决不是写了要带入坟墓的,料想因秦桧防范周密,以致无法传出。但想岳飞智计非凡,定有对策,却不知他传出来的消息辗转落在何处,若是他所欲传授之人得讯迟了,再到宫中去取,岂非要扑一个空?两人商谈之後,上官剑南绘了一幅铁掌山的图形,夹层中又藏一纸,上书:“武穆遗书,在铁掌山,中指峰上,第二指节”十六字。韩世忠怕後来之人不解,又在画上题了一首岳飞的旧诗,心想岳飞心目中的传人若非岳飞的子弟,亦必是他旧部,自然知道此诗,当会对这画细细参详。上官剑南再入皇宫,留下图画,以便後来者据此线索而到铁掌帮取书。

上官剑南研读武穆遗书,于练兵破敌之道,颇有领会。但此後金兵南侵,铁掌帮唯能自保,未能聚集义师北上抗金,上官剑南心怀抗金大志,始终不得施展抱负,数十年後郁郁而终,将帮主之位传于裘千仞。上官剑南知裘千仞武功什强,亦富才略,但生平志在精研武功,于家国兴亡大义不什措心,素来不习兵阵韬略,武穆遗书于他无用,生怕落入不肖者之手,于是依照图画中所留线索,临终时带入铁掌山中指峰的洞穴。

郭靖翻完册子,喟然叹道:“想不到这位上官帮主竟是一位好汉子。他临死之时还牢牢抱着那部遗书。我只道他也和裘氏兄弟一般,勾结大金,卖国求荣,对他颇为卑视,早知如此,对他的遗骨倒要恭恭敬敬的拜上几拜。当年铁掌帮中大都是忠臣义士,到今却变成了一夥奸贼。上官帮主地下有灵,不知要怎么生气了。”

说话之间,天已向黑,梢公驶船在一个村子旁拢了岸,杀鸡做饭。黄蓉怕他在饭菜中做什手脚,假意嫌他饭菜肮脏,自行拿了鸡肉蔬菜,与郭靖上岸到村中农家做饭。那梢公吹须瞪眼,极是恼怒,苦于自装哑巴,既没法出言相劝,又不便讥刺泄愤,又见黄蓉打起手势来“妙语如珠丶伶牙俐齿”,自己无论如何“辩”她不过,只有暗暗咬牙切齿,待靖蓉二人上了岸後,才在船舱中压低了嗓子大骂。

饭罢,靖蓉二人在农舍前树荫下乘凉。郭靖道:“上官帮主这本记事册,不知如何会落入裘千丈手中,他拿来又有什么用?”黄蓉道:“老骗子的相貌和他弟弟一模一样,要偷这本册子并不为难。他招摇冒充帮主,自须熟知帮中旧事,以免给人拆穿。”过了一会,又道:“想不到曲灵风曲师哥无意中建了大功。”郭靖愕然不解。

黄蓉道:“这武穆遗书本来藏在大内翠寒堂旁的水帘石洞之中,上官剑南既将书盗了来,他画的那幅画,自然是放在原来藏书之处,是不是?”郭靖点头道:“不错。”黄蓉道:“曲师哥给逐出桃花岛後,眷恋师门,知道我爹爹喜爱书画古玩,又想天下奇珍异宝,自然以皇宫之中最多,于是冒险入宫,盗了不少名画法帖??”

郭靖接口道:“是啦,是啦。你曲师哥将这幅画连同别的书画一起盗了来,藏在牛家村密室之中,要想送给你爹爹,不幸给宫中侍卫打死。待完颜洪烈那奸贼到得皇宫之时,非但武穆遗书不见,连指点线索的这幅图画也不在了。唉,早知如此,咱们在水帘洞前大可不必拚命阻拦,我不会给老毒物打伤,你也不用操这七日七夜的心了。”黄蓉道:“那却不然。你若不在牛家村密室养伤,又怎能见到这幅画?又怎能??”

她想到也就是在牛家村中与华筝相见,不禁黯然,隔了一阵才道:“不知爹爹现今怎么啦?”抬头望着天边一弯新月,轻轻的道:“八月中秋快到了。嘉兴烟雨楼比武之後,你就回蒙古大漠了罢?”

郭靖道:“不,我先得杀了完颜洪烈那奸贼,给我爹爹和杨叔叔报仇。”黄蓉凝望月亮,说道:“杀了他之後呢?”郭靖道:“还有很多事啊,要医好师父身上的伤,要请周大哥到黑沼去找瑛姑。要到六位师父家里,一家家的去瞧瞧;再得去找到我爹爹的坟墓。”黄蓉道:“这一切全办好之後,你总得回蒙古了罢?”

郭靖道:“我不去!”可实在说不出什么理由,母亲在蒙古,总得接她回江南。黄蓉笑道:“靖哥哥,你很好,你老是在想拖延时日,你不舍得跟我分开。唉,我也不舍得跟你分开。我真傻,尽想这些干么?乘着咱俩在一块儿,多快活一刻是一刻,这样的好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咱们回船去,捉弄那假哑巴玩儿。”

两人回到船中,梢公和两个後生已在後梢睡了。郭靖在黄蓉耳边道:“你睡罢,我留神着他们。”黄蓉低声道:“我教你几个哑巴骂人的手势,明天你做给他看。”郭靖道:“你自己干么不做?”黄蓉轻笑道:“那是粗话,女孩儿家说不出口。”郭靖心想:“原来哑巴也会骂人。”说道:“你先休息一会,明天再骂他不迟。”黄蓉伤後元气未复,确也倦了,把头枕在郭靖腿上,慢慢睡着了。她上身穿着软猬甲,留神不把肩背靠上郭靖大腿。

郭靖本拟打坐用功,但恐梢公起疑,当下横卧舱板,默默记诵一灯大师所授九阴真经中梵文所录总旨,依法照练,练了约莫半个时辰,只觉四肢百骸都充塞劲力,正自欢喜,忽听得黄蓉迷迷糊糊的道:“靖哥哥,你别娶那蒙古公主,我自己要嫁给你的。”郭靖一怔,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她又道:“不,不,我说错了。我不求你什么,我知道你心中真的只喜欢我,那就够啦。”郭靖低声叫了两声:“蓉儿,蓉儿。”黄蓉却不答应,鼻息微闻,又沉沉睡去,原来刚才说的是梦话。

郭靖又爱又怜,但见淡淡的月光铺在黄蓉脸上,此时她重伤初痊,血色未足,脸肌在月光之下,白得有似透明一般。郭靖呆呆的望着,过了良久,见她眉尖微蹙,眼中流出几滴泪水来。郭靖心道:“她梦中必是想到了咱俩的终身之事,莫瞧她整日价似乎无忧无虑,嘻嘻哈哈的,其实心中却不快活。唉,是我累得她这般烦恼,当日在张家口她如没遇上我,于她岂不是好?可是我呢?我又舍得撇下她吗?”

一个人在梦中伤心,一个睁着眼儿愁闷,忽听得水声响动,一艘船从上游驶了下来。郭靖微感诧异:“沅江水急滩险,什么船只恁地大胆,竟在黑夜行舟?”正想探头出去张望,忽听得坐船後梢上有人轻轻拍了三下手掌,掌声虽轻,但在静夜之中,却在江面上远远传了出去。接着听得收帆扳桨之声,原来江心下航的船向右岸靠将过来,不多时,已与郭靖的坐船并在一起。

郭靖轻轻拍醒黄蓉,只觉船身微微一晃,忙掀起船篷向外张望,见一个黑影从自己船上跃往来船,瞧身形正是那哑巴梢公模样。郭靖道:“我过去瞧瞧,你守在这儿。”黄蓉点点头。郭靖矮着身子,蹑足走到船首,见来船摇晃未定,纵身跃起,落在桅杆的横桁之上,落点正好在那船正中,船身微微往下一沉,并未倾侧,船上各人丝毫未觉。他贴眼船篷,从缝隙向下瞧去,见船舱中站着三名黑衣汉子,都是铁掌帮的装束,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头缠青布,似是首领。

郭靖身法好快,那假装哑巴的梢公虽比他先跃上来船,此时也刚走入船舱向那大汉躬身行礼,叫了声:“乔寨主。”那乔寨主问道:“两个小贼都在么?”梢公道:“是。”乔寨主又问:“他们可起什么疑心?”那梢公道:“疑心倒没有。只两个小贼不肯在船上饮食,做不得手脚。”乔寨主哼了一声,道:“左右叫他们在青龙滩上送命。後日正午,你们船过青龙滩,到离滩三里的青龙集,你就折断船舵,咱们候在那里接应。”那哑梢公应了。乔寨主又道:“这两个小贼功夫厉害得紧,可千万小心了。事成之後,帮主必有重赏。你从水里回去,别晃动船只,惊醒了他们。”那梢公道:“是。乔寨主还有什么吩咐?”乔寨主摆摆手道:“没有了。”那梢公行礼退出,从船舷下水,悄悄游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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