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齐家
手中握着的盘子碎裂开，旁边的老侍从微眯的眼神里霎时透出慌乱，“老爷！”细碎的瓷块划破了老者食指的后指节，露出了一道长长的痕印。
老人面色平静如泊，不见波动，目光渐渐向下俯去，随即淡淡道：“旧伤。”
老侍从听见这话，显得有些惊讶，刚拿出帕绢的动作停滞在半途，可是看着那道明显是被瓷片划出的新伤却是被叫做旧伤，“老爷，可……”
老人伸出黑袖里的手，但暴露在空中的手指却只有四根，少缺了一节小指。
闲野之文里有着七指奇侠，六指琴魔这般绘作的武侠人物，而这些人物的原型却一直是同一个人，世人称之为“齐四太爷”，而眼前的老人便是此人。
四并非是这老人排行第四，而是因其左手天生四指。
左手轻缓摆手，褶纹遍布的沧桑脸庞上微微眉间一扬，像是笑，却又仿佛不是，后淡淡道：“吩咐下去，自明天起，齐家上下的人不得出府，一直到天海宴开始为止。”
老侍从听到这话，惊讶不已道：“老爷，距离东川的‘天海宴’尚且还有两月的时间，且七日后便是老爷的八十寿诞，此时关府是不是……”
“关……”
“可皇宫那边……”老侍从咿呀支支吾吾道。
老人缓缓眯上了眼睛，“明日卯时备车，我要进宫一趟……另外，让明德与崇德来一趟。”
“是，老爷。”
老侍从轻轻合上了门，然屋外绽着的阳光却是照亮了整间屋子，暖煦的阳光落在刚才的伤口上，划出的细痕似乎正巧地与一道本就有的伤口贴合在了一起，静静地看着指节上还在淌血，却是丝毫没有擦拭去的想法，看了许久，老人依稀记得这伤口是被自己的孙子。
转而却是冷笑道：“都是一群白痴……我都养了一群什么人。”
老人的祠堂在齐家府邸的位置极其偏僻，单单是到这里就要穿过一池一园，两个中年人都显得风尘仆仆急色匆匆地赶来，其疾走在右，较为年长的男人走在这间荷池上的弯曲石桥，看着满池的河莲，却是忍不住触目生出一丝担忧：“这时候父亲叫我二人去，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情。”
其左的男人，面色低沉，心中似乎有些隐隐的不安躁虑，一直低着脑袋，似乎在想着什么事，年长男子见之有些奇怪，眉间当即沉色询问道：“崇德，怎么了看你脸色怎的如此差？”
询问了两次才是听见，齐崇德面色急速一转，带上了笑容道：“没事，只是前几日连续三天都在处理兵部案件，昨晚才是真正批复完，此次父亲又是唤得急，还没缓过神来。”
“……”齐明德显然对这个回复不太满意，眉色沉起，但也不再说什么，“见了父亲，可不能这副慵懒的模样。”
“大哥说的是。”
穿过了池塘，走过了竹林间的小路，距离老人的祠堂近了许多，嗒嗒……
嗒嗒。
脚步声已然来到了门口，两人看了祠堂一眼，但却是不敢轻率打开，随即听得齐明德躬身唤道：“父亲。”
只是，尚久，屋内的老人却迟迟不给回复，这是要给他们吃闭门羹？
两人就是如此一直躬立在门口，齐明德目光看向了身边的二弟，看着脸色苍白无力，额间竖下的白发里尽是贴满了汗渍，虽然面样平津淡然，但是作为亲兄弟的大哥怎会看不出自己的这个弟弟现在的紧张心情，双目渐渐沉皱下来，轻瞥一刻后，便是转回了目光。
齐明德心中此时却是已经有了一丝明确的想法，然没有说任何话，静静躬立在了门口。
天色渐暗，竹林变得寂静无声，依稀能够听见的是黄昏时候莲池下还有细微的冒泡声，齐老太爷在前院养的那只花，黑犬刚从外面溜达回来，刚出了竹林，两只黑色的眼睛就直直地盯在了齐家两兄弟身上，吠了不少时间，许是因为见到了很久不见的两位小主人，兴奋至极，一个劲地徘徊在两人身边，极为亲切地舔舐着两人，老侍从急匆匆地赶过去，身形谦卑地向着两位公子鞠了鞠躬，拉着黑犬的链绳，恭训道：“两位公子，怎的还不进去？”
齐明德抚了抚从小与自己一块长大的黑犬，眼神亲柔，转而向着老侍从微鞠身回道：“父亲在休息。”
老侍轻轻看了一眼两位公子的神态样貌，陪侍了这么久怎会看不出什么来，这个时候老爷还没开门，恐是这两位公子惹了老爷生气，老侍从随即便是无奈苦笑道：“天色已暗，两位公子可别着了凉，老奴这就给两位公子拿几件衣裳来。”
“不必了，先生早些去休息便是。”齐明德急忙摆手，笑道，“我想父亲也见不得他两个儿子着凉了不是？”
老侍从轻轻一笑，只得作罢，见着链绳下的黑犬如此兴奋的劲，生怕惊到屋里的老爷，急忙抚着黑犬的脑袋，示意其安静下来，黑犬似乎也是极为灵性地听了明白，迅速低声在两位公子跟前又是轻叫了几声。
黑犬安静了下来，老侍从多看了一眼似乎状态不对劲的二少爷齐崇德，赶忙躬身道：“二公子，老爷最不欢喜的就是您现在这个状态，待会儿进了屋可莫要如此这般神态。”
老侍从这番话明显是以长辈的身份在告诉，然而两位公子却是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快，而是对其显得极为恭敬，眼前的这位老侍从已经服侍齐老太爷可以说是自小跟随在旁，可以说是跟自己的父亲一道才能看着齐家这硕大家族兴起的见证者，而且又是从他们出生起就对他们两个人一直在照顾着他们。
二公子齐崇德急忙挂起了笑容，淡笑道：“这是自然，管老费心了。”
老侍从微眯着眼睛，极其慈和地看了一眼两人，当即鞠躬道：“老奴就先行告退……”而后就牵起了链绳，向着前院走去，走到一半，老侍从又是转身说道：“两位公子，是否要为你们准备些晚食？”
兄弟二人同时转身，说道：“有劳管老了。”
老侍从又是鞠躬。
夜色昏暗，转身的老侍从却是默默叹了口气，不禁自语道：“看来又是二公子闹出了什么事情惹得老爷不愉快。”
呜呜。
月轮已至，悬挂高空，渐凉的夜色令得两个大男人衣下的身躯也是稍稍颤了一颤。
门就在眼前，但是两个人都不敢妄自打开，这扇简陋至极的门扉许多地方都已经有着被虫啃食的迹象，但若是在内行人看，着迹象却是存留了千百年的时间，不是被虫啃食的印记，而是天然形成的孔洞，再看门扉上面的一处落款，还依稀可见一枚字刻印着。
单字，民。
齐老太爷之所以一直住在这间老旧的祠堂里，根本原因便是这个，齐老太爷若是算上现在的武后，已经服侍过三代皇帝，而这“民”字便是三代皇帝里的一位，而姓氏中有民字的，便是那太宗皇帝李世民。
而这门上的“民”字就是太宗皇帝亲自所刻在上面。还有莲池边上的那口古井，也是太宗皇帝亲自所挖。
这间老屋正是太宗皇帝赐予齐老太爷的礼物，无论是古井还是这间老屋，还是这脚下洗刷了不知多少年风尘雨的老石道，以往只有一人能够走，那便是太宗皇帝。
这也是为什么齐老太爷为什么要一直住在这里的缘故，这是陛下给予的圣恩，自己最为尊崇的陛下，这也是一种对太宗皇帝的留念。
此刻的门似乎不是被老人打开，而是被一阵风给吹了开，门沿打开，出现的便是坐在高处的老太爷，被昏黑的光线照到，老人头上的华发都是被照耀得极其明显，然而那双在月轮照到的双目里却是如此炯炯有灵，神韵隐匿在其间。
神色平静，风渐渐散去，因老人抬起了目光，看向了他二人。
齐崇德低着的脑袋似乎被什么覆盖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的身躯里尽数被汗渍覆盖住，冷冽的气息像是刀剑锋锐游走在周身，然二弟齐崇德不是不抬头，而是抬不起头，此时连齐明德也抬不起脑袋，目光微触到自己父亲的眼神，那般惊恐油然浮上心头，此刻在齐明德的眼里看到的父亲似乎才是真正的模样。
两个四五十岁的兄弟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紧张了，以往觐见圣上时，也没显得这么紧张。
似乎很久，两人依旧立在门外，再过一许时间，才是听到了老人出声道：“先吃饭。”在老人的桌前，摆了几盘，老人许久之前便是戒了荤，十几年没吃肉的老人此时在桌上却是多了一盆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