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
〔英〕b·劳伦斯天空闪着点点红色,就像涂上的污血,狭窄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得到凄厉的警报声,伦敦是一片漆黑,因为伦敦正在战争状态。
这里有一个矮小男人,他悄悄地潜行到了街上。他穿着一套黑色的衣服,袖口和领口都已磨得发白,显出了线头。他的脸色苍白,眼睛深深的凹陷下去。他拿着一个手提袋,紧紧抓住它,就像会被人抢走似的。
他似乎是在找某样东西,也许是在找某个人。他不时停下脚步来打量着四周,最后他站在街道转弯处停下来等候着。
一个女孩匆匆忙忙地在人行道上走着,她并不漂亮,身材又矮又粗,高跟鞋的声音在黑夜里回响着。
等到女孩走近时,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把手提袋放在门口的阶梯上,人冲出了人行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穿着一件廉价的白色雨衣,当血渗在上面时,染成一块块的红色斑点。他将她的尸首放倒在阶梯上,跪下去打开了手提袋,取出一块绒布和一把切肉用的小利斧。
他迅速而安静的工作,直到他做好该做的事,然后把东西包在绒布里放回到手提袋,他又匆匆地消失在街那边的黑暗里。
血不断地往外滴,渗过白色的雨衣,混着泥土,然后又流在人行道上,逐渐散开,成了一滩红色。
一名守在街上的巡逻的警察没注意到自己的脚步,一脚踩上了这堆滑腻腻的东西,滑倒在人行道上。他咒骂着爬起身来,发觉到身上的衣服和手上都有点滑腻腻的。他把手指放在嘴里尝了尝,然后觉得味道有点不大对劲……他取出了手电筒,照在门口的阶梯上,他看到了白色雨衣上的东西,开始时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再看看自己的手上和衣服上,他再也无法否认,他感到一阵恶心。他脱掉外衣盖在这堆东西上,在他这样做的时候,他衬衣的手臂上沾了更多的血。他低着头又想了想,然后把尸体的手交叉放在她的胸前。
到了第二天早晨,店老板把门口清洗干净,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幸的是他是个屠宰商,而他的顾客中间有很多人喜欢开玩笑,虽然他的妻子把门口和人行道上都洗得干干净净,但有人用粉笔在尸首坐的地方做上了记号。
警察来来去去走了好几趟。他们却是一筹莫展,没有线索也没有动机,他们实在找不出要杀这个女孩的理由来。他们在肉铺内走进走出,不断地搔着头。他们也召开了好几次会议,每个人说话的声音中都是充满了绝望。他们明白一到了晚上,这些街上又会空寂起来,在他们看不到他的时候,他又会从黑暗处钻出来,假若那晚他能碰上一个女孩,那么第二天又会有具尸首冒出来。他们站在门口,不断的摇着头。
“这一定是个流浪汉所干的,”有一名警察说:“除了流浪汉以外,还有谁会干这种可怕的事呢?”
“像这种流浪汉在伦敦有多少呢?好几百个!”
“我们一定得尽快把他找出来。”
“我们要怎么着手找呢?告诉我这一点。”
“不错,他得到了他所要的东西,是不是?他一定收集得很多。”
“做一个收集家也不错。嗯?”
“这时候,恐怕有点发臭了,不要好久,就会有人闻得出来。”
这些警察所能做的,也只是站在那里作如此这般的谈话而已。
杜尔茜是个过夜生活的女孩,等到天一黑,她才会活跃起来。现在她站在房间里看着镜子上自己的身影。她的皮层打皱,颧骨两边长满了粉刺,眼睛再也没有神采,棕色发枯的头发,在烛光下也不会发亮。她把苍白的两条手臂交叉放在头上,看看自己下垂的乳房。
她就这样坐在那里,在烛光下欣赏着自己的身影。最后她放下了手,坐到床边上来,一阵寂寞袭上心头。
她房间的家具和布置都非常简陋,在这个城市里她没有一个熟人。她喜欢听到拉警报的声音,因为这给了她一个机会到防空洞去,她可以和很多人在一起躲警报,这时候她不会显得太孤单。她将她的东西都放进一个手提包里。虽然是很少的东西,但她可以靠它们过夜。她吹熄了蜡烛,把门关上,然后奔下了楼梯。
在楼梯下面,有一个矮个子男人站在那里,他手上提着一个手提袋,脸色苍白,满脸胡子。在她下楼快接近他时,他打开了手提袋在里面摸索着。她突然感到害怕起来。她不知道底楼的这些人是否已离开屋里躲警报去了,假若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那她该怎么办?她为自己的这阵恐惧感到烦恼,更为自己认为这个矮子是在等着她的想法而感到惭愧。
这个矮子犹豫了一下,而她迅速地通过他身旁。她向他笑了笑,他也瞪视了她一眼,她只感到浑身都在打颤,他那对眼睛在黑暗中似乎在闪闪发亮。她尽量忍住自己的惊慌,装出一副毫无恐惧的样子,但她并不后悔她刚才喊了一声。当她穿过大厅走出门时,她在内心中感到一阵轻松,因为她没听到跟在她身后的那阵轻微的脚步声。
她缓慢地在街道上走着,重获了内心的自信,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她并不感到害怕。她知道自己去的方向,她在往人群中走,到时候她就不再孤单了。没有什么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只要她大声叫喊,就会有人来帮忙。
这个矮子偷偷来到了街上,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就在前面,他紧抓着手提袋,紧跟在她后面。
她转进了一条侧街,走了一半的时候,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现在她知道她是被跟踪了。她记起他在楼梯口的那张脸,想起他眼神中所流露的那种饥渴神情,她浑身打了一个冷颤。但她仍然要自己冷静。她一定得保持这样沉着地走下去,直到她能够找到某个能保护她的人,她一定得装着不知道他在后面跟踪。
她的眼紧盯着人行道上的红砖,而耳朵却一直在注意倾听着身后的声音。不错,跟在身后的是一种轻细的脚步声。她试着加快脚步,只听到后面的脚步也在加快,她放慢脚步,后面的脚步声也会减慢下来。
最后她忍不住惊慌了起来,于是她开始狂奔,左转弯右拐弯,自己也不清楚跑了几条街。她想大声喊叫,可是后面那个脚步声把它吓了回去,她不能喊,因为一喊只有更暴露她所在的位置。她心里想,假若她跑得够快够远,然后她一定可以逃出这个矮人充满了饥渴的眼神。她在黑暗里跑了又跑,从一条熟悉的街道跑向了另一条陌生的,再从这条陌生的又弯上了另一条熟悉的,这样她不知跑了多少条街,最后她不得不停下来喘一口气。
她站在一家店铺门口,再也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什么她还是把他摆脱了。她靠在这家店铺的门上,忍不住发抖,她慌张乱跑的结果,乃是把她从一个熟悉的区域带到了这处完全陌生的位置。她如今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敢留在这里,但又不敢移动,深怕她走到了街上,那个矮子又会发现到她。
她站在店铺门口发抖,深深的恐惧袭击着她的心灵,但她还是得找到一个安全的防空洞。
她从门柱后面偷偷看了出去,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她再度走到街道上,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打破了周遭的沉寂。
她在刚走到要转弯的地方时,就觉得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低头望着这个丑陋小矮子,举起手来想挖他的眼睛;她只觉得有一把利斧砍进她的胸前,另外有一只手蒙住了她的嘴巴,防止她叫喊。
在他不断砍着她胸部时,她感到一阵阵难以忍受的痛楚,最后她突然发觉到自己是死了,但她仍然看到这只满布着汗珠的手正割下她的脑袋。
他抽出一把杀鱼刀,很技巧地从肩上割下了她的头,尽量不伤到她的筋和肌肉,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用一块绒布把它包了起来。他把杀鱼刀和小斧头放回手提袋去,绒布包则放在它们上面。
“亲爱的,现在你永远属于我了。”他在她耳边细语着,但她只看到遮住她眼睛的绒布。他依然是紧抓着手提袋在街上漫步着。
这个矮子在走着的时候,手提袋就在身边摇晃着,每逢手提袋碰到他的大腿时,杜尔茜就在手提袋里跳动一下。她的头在手提袋里转动着,因此颈子上的血流进了她的鼻子。她感到她颈子流着血好难过,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她感到阵阵剧痛,不由她不咬紧舌头。
“先生,你应该到防空洞里去的。”
这个矮子紧张的站了下来,一个警察出现在他面前。
“我———嗯,我迷了路。”
“我保证,这很好解决。”这位警察说:“假若你愿意跟我一起走,我可以保证你会安全地去到防空洞。”
这个矮子跟着这位高大的警官走,他的脸色似乎更苍白,凹下去的眼睛显得更为陷了下去。
“多谢你。”他说。
杜尔茜感到血已流进她的耳朵里,顺着她的耳根边的头发往下滴,颈子里也觉得怪难爱的。
这个矮子顺着石阶走进防空掩体,每走一级,杜尔茜就在手提袋里跳动一下。
“佛利德,事情怎么样了?”
“希特勒还没有把我抓去。”
矮子在他朋友身边坐了下来,开始闲谈起来。杜尔茜在袋子里,听他们的谈话听不太清楚。绒布把它包得太紧,而眼睛为血所盖住。
“我明白,你带着这个小提袋。”
“哦,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