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他的歌声美丽动听,感动了当场所有人。屋里安静了下来,大家全都陶醉在这悲伤的歌声和哀怨的竖琴声中了。
“太好了!小家伙!”与商人的老婆剪不断“情网”的可怜的大学生高声赞叹。
在这个古怪的贫民窟里,古得·普列特涅夫是最会制造快乐气氛的人,他就像神话里的快乐之神一样。他博学多才,出类拔萃,充满了青春的激情,他会讲一些幽默的笑话,也会唱最令人着迷的歌,他还勇敢地抨击社会上的腐败风气,甚至是揭露社会的不公平现象,他的存在给人们原本黯淡的生活增添了一分光明。古利只有二十岁,看起来还像个孩子,但是在现在的这个大家庭中,人们都热爱他,拥戴他,相信他。无论谁遇到困难都喜欢向他求助。好人都喜欢他,坏人就会怕他,就连那个叫尼基弗勒奇的老警察看到他都会摆出一张笑脸来。
玛鲁索夫加贫民窟,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它处于雷伯内良斯卡娅和老戈尔内娅的两条街的交界处。尼基弗勒奇的派出所孤零零地坚守在老戈尔舍内娅街的拐角弯处,离贫民窟的大门很近。
他是一个胸前经常挂着奖章的又瘦又高的老头儿,他在这条街上工作了很多年,看起来比较聪明,笑容也很亲切,但是多多少少会流露出内心的一丝狡猾。他对我们这个人口复杂的贫民窟非常重视,每天都会全副武装来这里巡视几次,巡视时慢悠悠地,就像动物园的饲养员查看圈在铁笼子里的野兽一样,看完一个窗户,再看另一个窗户。他的战绩非常可观,今年冬天,他抓捕了只有一只手的斯密尔诺夫军官和穆拉托夫士兵,他们都获得过乔治勋章,参加过中比列夫将军率领的俄哈尔杰克远征军。他还逮捕了佐伯字、葛利高里耶夫、奥夫希金、克勒洛夫等重要人物。听说他们被捕的原因是想建立一个秘密印刷厂,穆拉托夫和斯密尔诺夫就是因为有一次,在星期日的白天,盗走了城里克留锲尼夫印刷所的铅字而被抓的。不久以后的一个晚上,贫民窟里又抓走了一个整天闷闷不乐的被我称为“活钟楼”的人。第二天清晨,古利知道这件事之后,气愤地抓起我的头发说:“马克西梅奇老弟!真他妈误事!你马上去……”他告诉我要到哪儿去,又嘱咐我:“一定要小心!那儿也许有密探……”
这个秘密行动令我激动不已,我就像只小燕子迅速跑到海军村。我走进一家昏暗的铜匠铺,看到一个卷头发蓝眼睛的年轻人正在镀一口带耳的平底锅,看上去不像工人,屋角的老虎钳旁是一个小老头,他用一根小皮带把白头发绑起来,正在忙着磨一个活塞。我问他:“你们这儿有活儿可以做吗?”
小老头怒气冲冲地回答:“我们自己人有活儿做,可没有你的活儿做!”
那个年轻人瞥了我一眼,继续低头镀他的锅。我用脚轻轻地碰了一下他,他愤怒地瞪着我,紧握着平底锅,就好像要冲我砸过来似的。见我一个劲儿对他使眼色,才心平气和地说:“走吧,走吧……”
我又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才离开店铺,站在马路上,卷发青年也跟着出来了,默默地看着我,点起了一根纸烟。
我问他:“你是吉虹,对吗?”
“是!”
“彼得被逮捕了。”
他生气了,用凶狠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你指的是哪个彼得?”
“高个子的,像教堂里的助祭……”
“嗯?”
“没有别的事情了吗?什么彼得,助祭,和我有什么相干?”
他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敢肯定他不是铜匠铺的工人。当我跑回贫民窟时,我兴奋不已,我的第一次秘密活动圆满地完成了。古利·普列特涅夫和一些进步人士有着密切的接触,我曾经请求过他把我介绍到他们中去,可他经常会说:“老弟呀,你年纪还小!应该好好念书……”
有一次,叶甫里诺夫推荐我和一个地下工作者会面。这次会面安排得极其严谨,气氛非常紧张。尼古拉带我去城外的阿尔斯科波尔平原,一路上他不停地提醒我要小心谨慎,并让我为这次会面保守秘密。紧接着,他指着从一个遥远的地方慢慢悠悠走过来的一个模糊的人影,轻声说:“就是他!跟着他走!等他停下来的时候,你就走上前对他说:‘我是新来的……’”
秘密行动意味着新鲜、刺激并且有趣的,但是这次却非常可笑:天空是火辣辣的大太阳,一个人在草地上艰难地走着,就像是一棵小草,只就这些,没别的新鲜的。我一直跟着他走墓地才追上他,搞了半天原来他也是个年轻人,面孔削瘦,两只小眼睛非常警惕。他穿着一件学生式的灰色大衣,原来的银灰色的钮扣也丢了,又重新钉了几颗黑色的钮扣,一顶破学生帽上还可以清楚地看到帽徽。从整体上看,他也是一个孩子,可他偏要摆着一副大人样。我们找了一块可以乘凉的地方坐了下来,他讲话的内容枯燥乏味,我一点都不喜欢他的神态。他严肃地问我读过什么书,并且希望我能参加到他创办的小组,我欣然答应了,就这样我们的会面结束了。他慌张地往前走了几步,左顾右盼,仔细观察了一下眼前的这片空旷的野地。
这个小组还有三四个成员,我就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小组会是在一所师范学校的一个名叫罗夫斯基的大学生家里进行的,主要是学习约翰·穆勒的著作以及车尔尼雪夫斯基对这部书的注释,这些对于我来说绝对是一个陌生的领域。
这个大学生后来以叶洛恩斯基的笔名发表了大量短篇小说,当写完五本后,就自杀了。这种事已经屡见不鲜了,我经常碰到。他非常内向。少言寡语,思想沉闷,但他说话总是会注意分寸,住在一个地下室里。他为了“手脑结合”,每天都会做些木匠活儿。和他在一起非常无趣,穆勒的书也没什么兴趣,因为没过多长时间我就发现他发明的经济学理论是我早就知道的,并且印象非常深刻,这其实没什么难的,仅凭我的个人生活经历完全可以领会。这些理论在我眼里,凡是曾经为别人的幸福和快乐做过贡献的人都应该非常清楚,根本不用花多大心思用难懂的词语编写成一本厚厚的大书。我在这间难闻的地下室里,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看着各种各样的小虫子在脏兮兮的墙上乱爬,真是太委屈我了。
有一次,老师来晚了。我们开始还认为他不来了呢,就都跑出去看。裤腿从地下室的窗户上一闪,我们吓得立刻把酒藏起来,这时,老师走进来了,讲车尔尼雪夫斯基的那个伟大的定论。我们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恐怕有人一伸腿把酒瓶踢翻。唉!偏偏却让老师踢到了,这可把我们吓坏了,个个面红耳赤,以为老师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会风平浪静。他那种沉默的眼神,看起来实在是令人难受,还不如恶狠狠地骂我们一顿呢!
我非常难过,虽然不是我提出买酒的,但是我在老师面前总是有一种负罪感。他讲课一直都很枯燥,我人在这儿上课,心早就飞到鞑靼区了,那里的人过着“清真”生活,他们既善良又勤劳,说的是不纯正的俄罗斯话。天一黑,清真寺的塔尖处就会有执事僧用一种奇怪的声音召唤大家去那里做晚祷。我想鞑靼人的生活一定非常奇怪,肯定不像我以前过的那种不愉快的生活。我一直都非常向往伏尔加河上的集体工作的热闹场面,直到现在,那种狂热依然令我着迷。我还清晰地记得我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劳动激情的那一天。
当时,我们的任务是在码头搬运货物,那是一艘装满了货物的大行李船,在喀山附近触了礁,船的底部破了个大洞。当时正好是正月,人们有的披着草席,有的披着帆布,蹲在甲板上坐着小火轮船奋力向前走,小火轮冒着气,不时地喷射出火星。深夜,喀山河上乌云密布,搬运工们不停地叫喊,骂天骂地,还骂自己艰难的生活处境,他们在甲板上懒散地躲避着,想要躲避风雨。看他们晕晕的样子根本不像干活的,我看是没有什么希望打捞出即将沉底的货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