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书刀
昔年书刀
“你此时不能去襄城。”
陆羡和缪玄昭瞬时隐在树丛间。远处缪玄娇纵使无奈,也只好先走远了些,并未上前阻止二人见面。
“你偷听我和阿姊在院中说话了?”
缪玄昭气恼,觑一眼自己被扼红的腕子,眼尾亦有些因盛气染上的红潮,转而望向在她看来有些无理取闹的陆羡。
“我只是担心你······葳蕤夫人她,她并非如你表面看到的那般,亲和宽厚。”
陆羡语气一时松软下来,有些无措的皱了皱鼻翼,甚至带着些恳求。
缪玄昭轻叹一声,“娘娘并未将我如何。”
陆羡垂首振振有词,料定芸娘必有筹谋,“她一定说了什么,否则你怎会执意要去襄城?”
“我自有我的道理,你若当真爱重我,就当我是去了却一桩心事。我会和父亲说,襄城生意要去料理一下,正好湘儿离开我太久,我也得回去跟他们当面报个平安。”
“所以,你应当知晓郅毋疾是何人了?”
陆羡疾速细想了一番,不难想见,方才云娘应是将郅毋疾的底细对缪玄昭和盘托出。他也是昨夜才彻头彻尾知晓郅毋疾底细,原以为他不过是李澹身边一个帝师罢了,原来背后竟有t这么大一盘棋,企图借着南北对峙搅动天下。
而芸娘此时借郅毋疾之事把缪玄昭撵走,陆羡自己的婚事说不定就在此时节被各方势力推搡着订下,他还能顽抗多久。
何况襄城此时已经是鹤唳风声,缪玄昭此去,还不知时局会是何光景。
陆羡只好换成一幅严厉迫人的模样。
“葳蕤夫人既已和盘托出,不需我点破你也能猜到,他从前在襄城坐山观虎斗,暗中给南北各处使的绊子还少么?只是李澹年少轻狂,不算完全被他控制罢了,否则还不知如今是何局面,天下百姓何辜之有?如今襄城是他最后的筹码,他执意不向北霁投诚,来日以卵击石,便是弃襄城百姓之性命于不顾!要知此时他们仍被蒙在鼓里呢,你看他敢不敢将实情告知。”
缪玄昭自然不是寻常女子,这些她都已推算到,只是她回去,是想当面问个明白,“陆羡,这些我都知道了。我回去,自然有我要做的事情,也许,也许此事还有回寰。”
陆羡揽过她双肩,用力的抖动一阵,企图让她清醒些。
“缪玄昭?!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是要去劝他吗?他也许的确对你有所不同,可除此之外,他只知道铺陈他那些远近声名。这样的男子,其内里或许就是个疯子也不一定。”
“我想,他有苦衷的。”缪玄昭与之共事多年,总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
陆羡立时仰首瞑目一个白眼,不是对缪玄昭,不是对郅毋疾,而是对此时尚还没有实权,无法左右局势的自己。
他攥紧了拳头,手背的青筋分明历历,缪玄昭知道他有七分担忧,三分气恼,但自己的确无法安然在长安静观其变,作壁上观看事态急转直下。
“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忘了,你教过我御马的功夫。若有什么意外,至少我一定会跑的很快的。”
缪玄昭揪过他衣角,指腹试探着蹭了蹭袖口刺绣的金线,双眼一眨不眨的去追陆羡如墨沉般的眼底。
“明日卯时,我去府上接你,穿厚一点,城外凉。”陆羡翻转手指碾过她掌心,终是无奈地牵起来紧紧攥住。
二人太过了解彼此,心照不宣似的,便也知道争执无用,不若随造化去。
*
天未大亮,缪逖已去太学点卯奉职。
缪玄昭本想着自然醒,可睡前还是迷迷糊糊地嘱咐湘灵和芙盈一定提前一个时辰唤她起来。
又是挑拣新式样的钗环耳铛,又从衣箱里拾掇出新制的夏装衣裙,一点儿也未想起陆羡说的那句“城外凉”。
“小姐,你不会,真对那三皇子殿下有意吧?”芙盈与缪玄昭相处数月,缪玄昭没有架子,渐次也能与她们这些服侍的近人偶尔攀谈些少女心事。
“有么?”缪玄昭停下描眉的动作。
“小姐又是早起这么多梳妆打扮,又嘱咐庖厨不必备你的早膳,恐怕就为了穿进那件鲛丝制的轻薄窄裙。这不是心悦对方,如何能这般用心?”湘灵从后首为缪玄昭束发,也不忘打趣一阵。
“他······谁说与一个男子平素间有些交往,就一定是有意要嫁与他了。”缪玄昭故意有些硬气回声。
她早想得很清楚,姻缘自有天定。
历经那么多,即便来日她接过一纸赤红烫金的婚帖,她也很难相信自己立时便能安生在家相夫教子。
世界太大了,何况她见过的世界比凡俗女子更要大些。
“我为我自己梳妆罢了。”
她一遍遍篦过发尾,青丝在银烛下盈出些灿金的光泽,又厚又亮。她如今拥有很多很多的爱,也把自己养的很好。
她早不是那个以为眼前无路,便要谢绝于世的小娘子了。
她只会做她自己认为对的事。
*
陆羡的车驾早早便在缪宅前的对街候着了。晨间往来此处的人并不多,偶尔呕哑几声鸟鸣,深宅里仍旧寂寥,众人皆在梦中。
缪玄昭来时,远远见陆羡已在马车下一动不动站立着垂手迎候,仿佛一颗扎根已久的古柏,有风拂过,枝叶竟也不曾翕动,端的是沉郁,纠结,近乎有些迟钝。
她记忆中的陆羡对世事皆是漠不关心的样子,即便在陵邑里阻她自戕另谋生路,也充满上位者不可抑制的嘲弄,仿佛只是过路,顺手拾起一片坠于滩涂的新叶。
陆羡打量她穿着,先是眼前一亮,而后微一皱眉,便立时褪下身上的风氅。
“我都说了,城外清晨比不得城里,林风侵体,若是日后落下病根怎么办。”
他扯过氅袍上的系带,不由分说翻转披在了缪玄昭身上,又仔细着给系了个紧扣。
缪玄昭像是任他摆弄的布偶,此时竟也不再事事想着辩驳一番,便由着他去。
毕竟此去襄城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