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夕之间
旦夕之间
陆朗走进瞧了眼王昙之,见他只是跪拜行礼,巴掌大的圆脸却无端霎时惨白,人也没有以往机灵,亦不答话。便觉得有些古怪。
中涓官正引着陆朗往一旁的礼间去。
“缘何这么些人围在此处?”陆朗方才意识到庭院中异样,席间只留了少数宾客,大多数人皆围在这礼间近处。
陆穰在后忙疾步上前,“说是方才有些误会,现下已解决。陛下不妨先入席,菜已传好,儿臣就等着今日跟您好好斟酌几杯呢。”
他有些急切,甚欲揽过陆朗的手臂往庭院中带。
“无妨,朕先到处瞧瞧,也有些日子没来你这儿了。”
陆朗说完,便径直往礼间行去。方才发现小厮们正在收拾地板上的东西,撒布了一地的青白瓷碎片,颇为碍眼。
“怎么回事。”陆朗本欲迈进。
说来是闲逛,实则是有意想探探他这个素有“贤王”盛名的儿子的底细。
一室琳琅,竟到了能收半个宝爵台库房贡礼数目的地步。
陆朗语气与神色虽还淡淡,此时目光简单一扫,满目的漆木箱奁,奢华厚重,还不知里面藏了多少稀世珍宝。
已在心中有些不快。
陆穰身边的心腹忙回禀道,“禀圣上,此地杂乱,恐惊了圣驾。方才是王太尉家的公子误入了此间,不甚弄碎了些贺礼,原都是些民间常有的物件,倒也不妨事,小孩子自然不会是故意为之。才弄出了些声响,惹得宾客们皆围了过来。”
王玖之听闻这话,忙上前几步探看礼间内的情形,本欲在圣上跟前赔个礼,此事倒也胡乱遮掩过去了。
可谁知竟看见了些不该看见的,一时噤住了声,不敢发话。只向着陆穰使些眼色,意指快些将人带走。
陆穰方才心神凌乱,此时才集中精力思维。
原来那王昙之打碎的,正是南境山阳郡特意贡来的贺礼,而那几件青白瓷的器用,又恰好是御窑里专供圣上使用的御品。
陆穰并非头一回收这些东西,只是往常身边人总是小心谨慎。
这样的物件陆穰只会藏在府中自己心里有数的地方,偶尔才会私自拿出来把玩一二。
今日显然是府中人流如织,平日里陆穰身边处处留心的人,此时各处照应着,倒忘记了这最要紧的事情。
更是没想到,王昙之会避开这么多人,钻得空子,恰好潜进此处玩闹。
陆穰眉心拧作一处,额间已见豆大的晶莹一滴滴滚落。
他紧张得心口欲碎,却又不知如何缝补。
王颢微在一旁不是没有看见陆穰和父亲一行神色有异,此时却也不明就里,不知该如何帮衬着。
中涓官还是四两拨千斤地开口了,“皇上您瞧,那礼盒里挑拣的碎茬,怎么这么像山阳的御窑贡上来的青白瓷的品相。”
他竟还能笑着说这些。
陆穰眉心一痛,往后跌了一步,又连忙支撑着定住。王玖之急得掩饰不住,下意识跺了跺脚。
缪通和其他陆朗身边的近臣在一旁侍立不见波澜,只用眼神警醒庭院中仍啜饮着的宾客们收声。
卫绾和李沫棠距离那礼间隔了十数张几案。此时众人噤声,又听得中涓官说的话,多少也有些了然。
“这一回,陆穰怕是不成了。”
卫绾喃喃说起时,倒有些被眼前的场面震住,陆穰这般滴水不漏,四面称颂的人,竟然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而这样的错误,在这宫闱之间,几乎是致命的。
他才是那个真正和南境官员背地里沆瀣一处,又最有可能在御用贡礼上动手脚的人。
他犯了陆朗的大忌,想要取而代之的心思可谓昭然若揭。
也许陆朗早就想敲打一下这个“至贤至孝”的儿子了,这样自露马脚的机会,陆朗又怎么会错过。
如此一来,陆羡此身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分明了大半。
李沫棠虽然不甚清楚这其中的局势如何转圜变化,可听得卫绾说陆穰要出事,自是窃喜,陆穰背地里给陆羡埋的杀招已不计其数。
*
“穰儿,你可有什么话要跟朕交代的。”陆朗仍背对着问他。
“父君,请您明鉴,这些南境送来的贺礼,并非御窑的东西,而是民窑里惯常有的物件,怎可和御用的东西相提并论。不信您可亲自过问山阳郡郡守朱大人,并汝安县县丞洛大人,他们近日也都因公事进京,顺道在儿臣府中的筵席上。”
陆朗罕见地勾了勾唇,“区区两个郡县里的芝麻官,如何能劳动你这么个京畿都未曾出过的皇子惦记。”
陆朗转身冷眼瞧着阶下跪拜的陆穰,仍然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这个逆子。
“父君,儿臣冤枉啊父君,儿臣绝没有忤逆之行径,这些的确都是民窑里流t通的东西,绝不能与御贡相比,碎了几个物件事小,儿臣蒙冤事大啊。”陆穰声泪俱下。阖府中大半的人皆受过陆穰恩蔽,此刻自然都有些不忍。
那朱建和洛几道更是急切地踊到了人群之前,重重地跪下,“臣等叩见天颜。臣可确保,这些的确是从南境民窑中拿出来的的佳品,于情于理皆不逾越,亦不过于廉价,方才敢呈给大皇子殿下以作贺礼。”
这二人,竟然还如此忠心,如此关头,还能替那个逆子出面。陆朗更是气极。
中涓官见陆朗神色愈发不虞,旋即在前开口。
“二位远途劳累,如此说来,仿着御窑的东西,做这些流通于民间,这是何意?自古御窑珍奇民间甚难得见,为的是不致庶民蜂拥效仿、囤积居奇。再者说,凡俗之人,又怎可比照御用的东西和用度。就是仿的再粗糙,那也是逾越,也是居心难测。二位大人在南境奉职,不对民窑仿御用器皿加以节制,反而有怂恿的意思,使人不得不疑心啊。”
那朱建和洛几道听得此言,面色骤如金铜,挣扎着最后的气力偷偷看向陆穰。
陆穰并不理会,全然是一派漠然与心死。
谁都不会有陆穰此刻更恨朱建和洛几道献忠的不合时宜,更恨王玖之家的那个小子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