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萤火
江上萤火
是日春光迟迟,缪玄昭一早颇为正式的装扮好，车去城外沈园，意在拜别沈无言并沈老夫人一家。
“玄昭,你想好了吗？去北霁，你攒下的家业便如泡影，从前我一直不知,你来去如风,为何可以长久扎根于此,想来也定有些难言之隐不便语人,若回去，你恐怕又要面对那些。我还记得你说，攒够银两便能安心,如今,你可还能安心？”
沈无言像个真正的兄长为她分忧，替她拆解这眼前的困局。
缪玄昭闻言,撑起一个令人觉得舒适的笑容仰头看他，“我的确有些秘辛不便说与他人。如今北霁盯上我，我便如江上萤火，生息就在一念之间，不怪别人,全然是我自己不知餍足,不肯守拙，可这大概就是我的天性。有些事,反而回去更加安全,有些问题,既无法逃避，在此时应对反而最好。不必替我担心,照顾好夫人，照顾好郅毋疾。”
沈无言听见郅毋疾的名字，忍不住多添了几句。
“他对你当真是用了心思。”
这几日接连去燕馆拜访，郅毋疾都说要静养几日，“往常何时见他这样颓靡过，从来是天不亮就起身处理事务，长街上亦是第一个启门迎客。”
缪玄昭自是笑笑不答，“别人不知我，沈大哥应当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他很好，是我配他不上。”
“替我把这个给老夫人吧”，缪玄昭从袖间拾出一封牛皮纸包着的药材，“特意挑拣了些晒好了的陈皮，是南岭的好货，你虽然神通广大，却未必有我懂如何择选。老夫人只需每日饮水时将其煮沸，半年内脾胃必能转好。”
她继续说，“她不愿见我就算了，请代我问好。”
沈无言见其恹恹神情，忙温声安慰了几句，“我家老母亲我最是了解，日日面上待人温和，实则比谁都倔，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她不见你，是因为爱重你，谁会舍得如亲女相待的人离自己老远。你就原谅她罢，往后有机会再来探望亦不迟。”
“自是会的，还请珍重。”缪玄昭行了礼，又把装满各种吃食的食盒递到沈无言手中，回身走远了几步。
很快又转回去朝沈无言高声道，“盐井由沈大哥帮忙打理，我自是放心，城外取道的位置，我放在食盒的夹层中了，山洞外有天青色的缎带悬系在一颗樟树之上。还有，来长安时，我姓缪，若有机会，请去太学祭酒府上一叙。”
“这些年，多谢了。”缪玄昭眼中湿润，趁还未落下泪来之前，赶忙往园外疾步行去。
留沈无言一人愕然于园中寂坐。
*
缪玄昭回城时，让车夫先往清音阁去。
阿鸢下楼来堂前见她时，像是猜到了似的，脱口便是，“姑娘可是要远行？”
她来襄城已久，又是在风月场中做事，从前是颇有傲气的乐班大家，如今却被迫添了些察言观色的能力。
她能在无数客人中分辨来意，是真想听曲，精通此道，还是游戏人间，权作打发。
有些是羁旅满天涯，有些是久居长干里。
个中神情，一瞧便知。
而缪玄昭此时，一身离索，满目无神，在一地没了根系养分的人，必是不会再久留的。
“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正要回北霁。”缪玄昭掷地有声，语气坚定，“另外，我意图将绛朱轩的利契留给你一份，若后半生长居于此，是继续在此奏乐，或是脱去奴籍，全都随你。”
她旋即从袖中抽出一页契纸，上面已经签字压印。
“收下吧，玄昭希望阿鸢姐姐，能真正自由。”
良久，阿鸢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不知为何，反而松快下来。
她很高兴，那个在深宫里愁容满绪，随时就如一柄细颈梅瓶，堪堪要碎掉的婕妤娘娘，终于能面对她的过去。
一个人得以向前看，便是不再回避满布荆棘的过往。
“奴希望姑娘能得偿所愿。”
*
缪玄昭别过阿鸢后回了绛朱轩。
“小姐当真要抛下湘儿吗？”湘儿俯跪在缪玄昭脚边，赖着不让她收拾动作。
老墨在一旁虽不吭声，可亦是神情激烈，不愿答应。
缪玄昭放下手中事，擡眼望着他们，“我此番回去，不是重新做回公府小姐，而是求个心安，或许仍要仰他人鼻息。襄城安稳，你们跟着我回北霁，我反要顾虑许多，回去仍不能做缪玄昭，只好一身轻便，反倒行事自然。且放心，你们跟了我这么多年，铺子的份额自有你们的一份，从此以后，你们便可做自己的老板，要替我料理好这几桩生意，帮衬好沈大哥。我在北霁，还需要你们的助力。”
“好了，别哭了，又不是不能见了，待一切安稳，我定接你们来我身边。绛朱轩眼下更是需要你们。”缪玄昭细致轻柔地拭去湘儿脸上的水痕。
这几年东奔西跑，和湘儿、老墨待在一起的时间却也不多。
她偶尔也咂摸回味一下一同在渭北陵邑里相依为命的日子，活的就如蚕茧久不剖壳，满目皆是莹白，不见其他色彩。
淡如流水，无人叨扰，一眼好似能望一世。对有些人来说，没什么不好。
可也说不上是好日子。
*
绛朱轩内院，书房。
缪玄昭坐于主位，语声清淡却颇有威严，“你叫什么，我还没细细问过，跟着我姐姐多久了？”
“臣是殿下身边死卫梁寅，自殿下与二皇子成婚后，我便从公府拨给殿下身边，当年李朝覆灭前，我曾从殿下处送信给姑娘。”梁寅侍立低首回话。
缪玄昭并未因此和缓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此是陈年旧事了。你既能随时为阿姊去死，就该知道我身份的事情乃缪氏一族命门，务必保密。”
“臣知晓。”
“今夜夜半出发，只你我二人，无其他外物。你经验丰富，去院中马厩选两匹适宜长t途跋涉的马。”
“姑娘放心。”
回京愈精简轻便，越是低调。城中定有北面来人卧底正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星夜出发，便是为了避开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