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冰轮
海上冰轮
中涓官张罗小黄门将一对白瓷剔花墨书题刻仿青铜簋送上宝爵台。
官窑的技艺卓著,瓷质剔透,可见瓷土不存杂质,又是宗室才能用的礼器样式,任左右看去皆不觉是俗器。
而当小黄门将题刻墨书一侧的器腹正对堂下诸位时,众人一阅,立时皆从案前撑起。
面朝陆朗俯身重重跪拜。
“儿臣惶恐。”
“父君息怒。”
陆羡繁密广袖下额手相触的双臂正微不可见的颤抖着。
他原已瞧见圈足处磕了一处明显的豁口,谁知簋身的题刻竟也大作文章。
“霁祚衰,天命改。”
陆羡只瞧了一眼,便知题刻内容被毁篡。
原题应是,“霁祚不衰,天命不改”才对。
可堂下未有一人敢称辩。
只四皇子陆蕻看来拙劣,正欲陈情望详查,陆朗已先声斥责。
“简直放肆,其心可诛。”
此事虽主涉南境几处官窑窑址,治所的官员难以脱罪,实则尚仪局在其间经事操办,若追究起来亦是脱不了干系。
正当陆靖鞅还在思索如何为缪玄娇脱罪时,陆羡已率先叩首于陆朗面前,铮铮陈词。
“儿臣身为南境镇藩之王,入贡节礼有疏漏之处,自当罪已。又添捕风捉影的题刻,污蔑圣上,有辱我北霁国格。尚未水落石出前,先以我一人之罪,愿自请下狱廷尉府,静待发落。”
话语落时,已有戍卫前来将他钳制。
“只是父王,你当真相信此事是儿臣所为么?”
陆羡轻嘲一笑,四肢皆被人扼住,只一双眼仍旧漫不经心,又格外殷红的盯着陆朗。
只一瞬间,很快便别过首去,仍像年少还未被驯服时对着侧畔的兄长们轻蔑一笑。
那是一张不可忽视的颇有威慑力的脸。
陆靖鞅唇边的浮肉略一颤抖,陆穰自是稽首敛目佯作未瞧见。
*
卫绾和一众皇子的随侍正在宝爵台下候着,方才虽已听得半大不大的动静,此刻见陆羡被拖行至门楼,方才发觉事情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
陆羡路过卫绾时只轻轻做了一口型,眼神仍示意他不必慌张。
“去找周勃。”
周勃······
卫绾一边眼带震悚望着陆羡被廷尉府带走,脑中急速运转了一阵,他与周勃实在算不得熟悉,就算是陆羡自己,也很难说与之有什么交情。
王氏侄婿张奂卿一案,寒门清俊周勃秉公陈辞,因故被陆朗提拔至监察和执法的要职上。
他于南下宦途中也曾顺路造访南炀王府,但与陆羡终归只是点头之交,未能咂摸出此人在立储之事上的嗅觉。
此时去找他,以他刚直的性格又怎会轻易答应相助。
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卫绾对自己说。
于是,陆羡回京尚未摸清楚京中情势时,便被拙劣的手段打入了廷尉府。
*
李澹称病休朝了半月,朝堂内外望探视者如云,李澹皆让中涓回绝了。
说是麻痹之症,实则身疾早已好了大半。
郅毋疾看来,剩余皆是心病。
李澹每日躺在隐园的寝宫里,时而大笑,时而积郁着不吃不饮。
唯独裴尚亲自去喂食和郅毋疾请安时会言语几句。
郅毋疾看不懂李澹究竟要做什么。
但渐渐地,他亦不再要求他任何。李澹能够无虞走出这个凛冬时节,已是他身为人师最大的祈求。
*
每一夜,李澹都会梦魇,追忆起同一件事情。
窦氏满门以死谢莫须有的罪时,自己在哪里呢?
因为李这个姓氏,他勉强躲过劫难时,自己在哪里呢?
李瓒是他的姨父,更是他的堂叔父,自是亲上加亲,荣宠皆在一身。
也曾在姨夫的怀中玩闹嬉戏,数次与皇子们一同入太学书塾。窦氏和李氏的荣光,他皆顶在项上。
这样的姨父,为何会狠心到当他还在代郡窦氏养着时,便毫不顾忌地下令抄斩满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