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微惊 - 上陵赋 - 鱼陇曼衍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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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鱼微惊

池鱼微惊

廷尉府,诏狱。

陆羡名义上贵为皇子,又是罪责未定,是故在狱中的起居饮食倒还算是体面,每两日甚有狱卒带他去干净的屋子里盥洗沐浴,外人看来精神并未格外消减。

他心中清楚,这些好处全仰仗廷尉府从来集权于父君一人手中。

便是有外人想要在其中活动使些绊子,或是更甚下狠手,自是难上加难。他反而在此处能得个清净,暂时还能保全自身。

陆羡一袭素白中衣起居,即便日日更换,身处陋室,轻易间便可在一室晦暗中染脏衣袂。

只是如此,更显得男子眉目清隽澄澈,神情笃定,尘埃难染。

狱卒们从旁瞧见,这位贵人并无丝毫诏狱中那些死囚的难堪与绝望,全然是天潢贵胄与生俱来的恣意与体面。

他是从容的幽居于此。

陆朗心思如鹰隼,自然知晓白瓷一案如此刻意,其中定有隐情,但却并未主动表露出自己的态度,言下之意,自是借力打力,把局面摊开,迫众人入局。他才好看清当下的形势。

只是却让陆羡首当其冲,平白吃了一记闷亏。

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陆羡主动揽责,便洗脱不了与南境官员之间密切的联系。可若是不主动入诏狱,自是不能看清这场好戏。

陆羡入诏狱前,暗指卫绾去接触周勃,周勃的确是一个不偏私的人,若让他来全权查案,一来不易受人拿捏挑唆,二来在朝中颇有清正之名,又得陆朗器重,便可借此知道陆朗对局势的态度。

可卫绾私下已三番四次托人去周府打通关节,用意自是明显,周勃却并未应允。

“此人也太张狂了些。前几次他巡察至南境时,府上每每慷慨相邀,他虽应允地不算亲络,我们却是热情招待,也算是曾有一饭之缘,如今竟也避嫌不见。这周勃说来是什么铁面无私难得的诤臣,想来也是个趋炎附势的。”

卫绾气恼地将酒盅随意一掷,几滴琼浆溅出去老远,弄脏了同案而坐的李沫棠的衣袖,藕色的宽袖上一旦湿润便格外显眼,现出半截衣衫下白净的臂膀来。

卫绾虽浅浅有些醉了,一时又生惭意清醒了些,手足无措地不知应如何做。

李沫棠正听卫绾细说起这几日的情形,思来想去皆是该如何相帮,一时也被打乱了思绪。

“生气就生气,喜怒如此形于色是作甚。”

李沫棠如今已算是陪着陆羡、卫绾经历过许多的盟友,若是旁人,她必不会如此规劝。

她急用帕子揩拭沾湿处。衣衫虽不算格外轻薄,此刻也自然是有些不虞。

“······这是单你在,我才敢有些气焰,若是应付朝中那些豺狼虎豹,我平常可另换了一幅形容。我想,你亦不会喜欢那般假面吧。”

说时,卫绾勾起一玩味的笑,似是故意引李沫棠注意,不过半刻便自觉有些逾越,陡然收敛些,又只当是云淡风轻,过水无痕。

李沫棠斜眼觑见卫绾几不可见的轻笑,顿时觉得后颈有些燥烘烘的热意。

“你知道就好。我先去更衣了。”

李沫棠起身时拎起身上那件退红色襦裙,有些嫌弃的拍了拍袖边,神色强撑着冷淡下去。只一记白眼扫过案前有些醉恼的卫绾,自己虽嘴上连声詈骂着,终是眉心一软。

“实在不行,我可即日回西北,以我西北军相挟,若三皇子此番不得全身而退,西北军自可另寻他主。”

卫绾虽半醉着,听闻此话一时竟也跳起,隔着衣袖擒住她腕间。

“李沫棠,你从前不知多聪颖的人,如今怎么也犯这样的蠢。无论你是否陈情,圣上都已经默认你是陆羡这边的人,你动或不动,都早被人划清了派别。又何苦做这种把西北李氏和陆羡都驾于火堆之上的举动。是还嫌皇上不够忌惮陆羡么。”

李沫棠立时尴尬着挣脱他掣肘,神色悻悻然,她的确是昏了头了。

*

倏忽间又是一岁,年节当前,京中缪氏阖族诸府正预备下家庙祭祀之仪式。

缪通位极人臣,自是以一己之身承继了缪氏百年的荣耀。作为族长,需在祭仪上领颂陈词。

每年的仪式虽有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在前担待,可大半事宜仍由缪公府出面主持,各项仪轨祭品全由缪通着人去预备下。

缪玄娇近来在内廷奉事完毕,仍要回自家府中帮衬,每每这种时候,缪通就更是魂神戒备,殊为严苛。既要勉强维系出个望族的声誉,必得在这些人前的事情上处处完备,出不得一点差池。

腊月里二十六的光景,世代簪缨的望族缪氏在城北缪公府以东五里的缪氏宗祠里称祭。阖族大小人物皆络绎而至,自半夜里出工预备到一早,族中男丁则齐聚于宗祠内。

女人们则停在宗祠外缪公府的别院里,待祭仪结束后,众人再一同往城外伽蓝寺去,给族中供奉的牌位点灯进香。

宗祠正堂内,陈设着牲盘、受胙、汤瓶、盥盆,兼香炉、烛台、巾帛、香纸各色。

一番杀牲、叩首、敬香后,仍在族老引赞下,由缪通担祝文吟诵祭文,音声皆哀,左不过又是些梳络族中世系,称颂祖先英明,后人志在维系的套话。在缪通的监理之下,自是一点纰漏亦无。

半日的祭仪下来,皆是疲累。一众人自去更衣,收拾停当后,俱乘车驾往城外伽蓝寺去。

“可瞧见那小蹄子了。”缪氏旁宗的六娘缪恬与三娘缪芷同乘一轿,二人正絮语方才在别院瞧见新寻回的缪韶。

“转眼间长这么大,倒教我认不出来了。”

缪芷说的正是实话。缪韶因自小体弱,本就不怎么出闺与众人结交。后来又是缪逖大人顺了她的意愿,在外历练撰文,以期颐养康健,出远门又是多年,自是不太能与她从前年幼的样子对上。

缪六娘打起帘子,瞧见前面缪韶随着缪玄娇毕恭毕敬地上了车驾,“外间说她跌坏了脑子,如今连我们这些人都未必记得起。倒是从商户丛里学会了拜高踩低,对着咱们那位皇子妃殿下长姐,是热络的很。”

缪芷只安静的在一旁细细打磨起手中刚施过蔻液的长甲。

缪六娘接着说,“缪韶倒也算了,她那位父亲才叫拎不清,朝堂上这么多年只太常大人一人在明处苦苦支撑。咱们这位祭酒大人在太学奉职,分明离内廷几位贵人更近,却一点不懂得近水楼台的道理。”

六娘缪恬的父亲在朝中并无实职,这么多年只有些荫封在身,全是仰赖长兄缪通的活动。

“说句不中听的,缪氏虽为天下世家之首,可终归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焉知能不能长久下去。不早做打算,难道仍要用咱们缪氏先前百年的基业苦苦支撑么。一朝天子一朝臣,谁知道来年是什么光景。”

缪芷听她说了半晌,只笑着应声道,“六娘,你可别小瞧咱们这位缪韶妹妹,虽说是不如大伯父家的皇子妃殿下受擡举,如今竟也是南境有名的盐商了。你可知,若圣上一时半会儿拿不回襄城,恐怕还要仰仗咱们这位妹妹,才能吃着下一岁的钱粮呢。”

缪六娘闻言更是恼火,“简直是我门楣之t耻,我彭城缪氏以文治扛鼎数朝,何曾出了这么一位商户女。从前小时候总是缠绵病榻,一年到头病恹的样子平白惹人嫌弃,这长大了倒是出落的越发狐媚子样了。如今眼见她既是这么要强的一位,也不知来日哪位京中的勋贵子侄能受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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