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逞强
逞强
马车算不上宽阔,相对的二人仅隔了一方小桌的距离,望出的目光交错于一处,细枝末节间的举动便都好似无所遁形。
此刻被那双清湛明透的眼眸看着,楚流景没来由的有些僵硬,转开了视线低咳一声,若无其事道:“听闻此地有人以子夜楼之名兴风作浪,我与楼中门人前来探察一二,没想到竟恰遇见了秦姑娘,倒是缘分。”
秦知白眸光清净地望着她,未置可否,缓缓坐起了身。
“阿景呢?”
“楚公子受了些伤,我派人将她送去了药王谷。秦姑娘不必担心,我与青云君早有约定,在她践诺之前,我自不会伤楚公子分毫。”
这是她一早便备好的说辞,听来虽不免有些牵强,但大体上却也能自圆其说。
她已令人传书给了沈槐梦,倘若卿娘问起,便称自己正在药王谷养伤,暂时不便离去。只是眼前人素来聪敏明锐,这般说辞到底是临时编造,恐怕难以彻底瞒过她,再追问下去难免要露出破绽。
楚流景心下迁思回虑,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身前人的探究,却不曾想秦知白只望她一阵,便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是么?”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令她脊背一僵,无意识地收紧了手,掌心都不禁沁出了些冷汗。
以往她言行之间有何错漏时,卿娘总会这般云淡风轻地问她一句,而后便仍是往常模样,看不出丝毫差错,只是日后再提起此事时,她却要吃不少苦头。
难道卿娘已然发现自己身份了?
楚流景眼神微晃,一时有些拿不准眼前人心绪。
低清的话音却在此时再度响起。
“她伤得可重?”
怔了一怔,楚流景回过了神,意识到身前人问的是自己,停顿片刻,轻声道:“不过是些皮外伤,算不上重,只是楚公子身子弱,难免需要调养一段时日,秦姑娘不必担忧。”
秦知白低敛了睫,墨缎般的青丝自肩头流泻而下,伤病未愈的容颜仍显得些许清弱。
“我知她惯来爱逞强,从不会表露出半点苦痛,即便伤得狠了也总是扮得如无其事,她不想我担心,我自不会白费她这份心意。只是她到底是我心慕之人,你既已将她送回了谷,便劳烦替我转告一声,就说……
“我总会等着她,让她不必心急。”
一时安静。
雨点嘀嗒不绝地落于车顶,窗外有风拂过,吹起了掩于窗边的帷幔,清缓的言语便如这阵微风,于涟漪不止的心湖间漫开了一抹湿润的潮气。
发丝如雪的人未曾回应,面具外露出的双眸失神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道身影,愈渐发颤的心跳与呼吸似乎都在敲打着她令她剥离理智说出一切,而抿紧的唇尚未张开,车外却响起了低微的话语声。
“楼主,前方将到雁津,再行一段便要出墨川了。”
未出口的言语就此于唇边消散,楚流景眼睫轻点,收紧的手一点点松开,凝定须臾,方哑声回答:“我知晓了。”
她闭了闭眼,压抑下起伏的心绪,再望向身前人,略有些沙哑的话语声便渐渐回复了往常模样。
“手下人善后时,于江中发现了一名女子的尸身,便将她就近葬在了墨川边。我记得此人似乎是秦姑娘身旁侍从,如若秦姑娘想的话……就去看看吧。”
奔行的马车徐徐停下,松霜绿的身影下了车,撑着伞独自走入了芦花深处。
楚流景停在能够望见她的断桥边,墨色的氅衣随风飘扬,清瘦的身躯宛如将折的清莲,银白的发上也落了点点蒹葭。
罗睺举着伞立于一旁,低声问道:“楼主不去陪着秦神医吗?”
楚流景神色浅淡,“和殊到底曾护卫卿娘多年,故人逝去,卿娘或许想独自一人静一静,我在此等她便好。”
听她此言,罗睺禁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慨叹道:“楼主和以往好似有些不同了。”
言语间透了些欣慰之意。
而话音一顿,欣慰的神情沉静几分,她又道:“只是昨夜见楼主深夜寻计都要了化功散……楼主本就体弱,化功散如此霸道之物,若长期服用只怕要伤及本元,还望楼主多顾惜身子。”
楚流景缄默片晌,垂眸看着自己青白的腕脉。
“命蛊已近失控,唯有以化功散压制内力方不至走火入魔,我不想伤了卿娘……”
话语未尽,她收回视线,转开了话锋。
“可曾从须弥僧身上寻到十洲记?”
罗睺望她一阵,终究按捺下了劝慰的言语,自怀中拿出了一卷绢帛。
“被须弥僧藏在了法衣之中,共有两张,分别为云家与方家当年被夺之物。楼主是如何料到他会将十洲记随身携带的?”
楚流景接过绢帛,望着其上字迹,淡淡道:“狡诈多疑之人,素来只信自己。”
丝绢薄如蝉翼,上以金银绣线绣了大篇文字,粗粗看来只是寻常祭天所写的祝文,而将绢帛抬起,于光亮之处照过,便有朦胧图案自祭文间隐约浮现,俨然正是藏于其中的武功秘籍。
指尖轻抚过云家十洲记上所记剑招,楚流景眸光低敛,低声问:“狂刀可曾醒转?”
“今晨方醒,醒后便一直称要见秦神医,只是须弥僧伤他之处正在心口,他先前又被废了经脉,如今已是时日无多,楼主看他该如何处置?”
“他武功是被卿娘所废,卿娘在云梦泽时曾令他前去取一样东西,如今看来,或许便是云家的十洲记。”
再望了一眼手中绢帛,楚流景垂下了手,“今夜宿下后,将狂刀带来我面前。”
“是。”
风雨渐弱,芦花深处的身影转过了身,与立于断桥上的人遥遥相望,而后撑着伞朝来路徐徐返回。
见身旁人已欲离开,罗睺迟疑一会儿,轻声道:“楼主,紫炁她……”
离去的脚步停顿一瞬,楚流景淡无波澜地微侧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