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牢笼
段弦丝抿唇哼了声,然后用目光点了点宋澜手里牵着的孩子,问:“你带他来做什么?”
孩子七八岁的样子,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看见段弦丝便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拉着段弦丝的衣袖叫了声“阿姐。”
正是南诏王第三子,南诏的三公子,名叫段归。
宋澜环手抱臂,慢悠悠地解释:“段三公子跑到你的别院寻你,正被我撞见了。”
段弦丝伸手揉了揉段归的脑袋,轻声道:“你找阿姐做什么?”
段归怯怯地,言语间竟有些过分地稚嫩,“外面打仗,我害怕。”
段弦丝又是一笑,而后便将他交到身边侍卫手里,轻声安慰道:“阿归不怕,仗已经打完了,阿姐还有事要办,你先去找母妃好不好?”
孩子依旧怯怯地点了点头,然后便随着那侍卫下去了,石阶之上只剩下宋澜与段弦丝。
宋澜“嘶”了声,“看不出你对自己的弟弟还挺上心的,怎么同是兄弟,段纸屏和段兆就没有这样的待遇?”
段弦丝也没瞒他,问便答了:“我大哥与二哥皆是心狠手辣之人,哪里值得我上心?阿归心智不全,与他们自然不同,若是我大哥登了王位,未必能留下阿归。”
宋澜一眯眼,明白了。
早就知道南诏王膝下有三子,按理说没了段兆又扳倒了段惊觉,世子之位还可以落在段三公子头上,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段弦丝掌权。如今一看却全明白了,原来是段三公子难当大任,所以段弦丝不得不以女子之身去争南诏王权。
宋澜再度打量段弦丝,良久才道:“你与朕想象中的,倒是有些不一样。”
“怎么,以为我是心狠手辣之人么?”段弦丝笑了笑,转身就要往王府里走,一边说,“你也没想错,兄弟阋墙,手足相残,我的确心狠。”
“但你至少有心。”
段弦丝脚步一顿,不知宋澜在将自己与谁做比较,微微沉吟了一声才道:“你是说我大哥无心?”
宋澜笑了笑,用下巴点了点紧闭着的府门,问:“郡主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见你大哥?”
“不急。”段弦丝思量了一会儿说,“他让我转告你,说血蛊的确无解,还有,景怀又是谁?”
夜色深沉,细雨杂乱,宋澜的脸色便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一寸寸阴沉下来。
段惊觉说的,是他少傅身上的蛊。
宋澜正要再与段弦丝说什么,却见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推门入了王府,府门随即关上,很好地将自己拒在了门外。
石阶之下的战场已经被清理了一半,杭越与廖华等人就站在石阶之下,宋澜此番以身饲虎,几乎可以说大获全胜,可曙光就在眼前,他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
隔着一道府门,段弦丝的神情也已经不复轻狂。
那张如玉的面容忽然白了几度,她扶着廊下的围栏一度进了正堂,那是南诏王的住处。
南诏王早些年的身体便时有疾患,段二公子过世之后更是备受打击,如今已然病重,难以处理政务,故而九部内乱时一直是段惊觉在主事。
段惊觉仗着自己世子的身份,一回来就把持了大劝,又对外宣称南诏王病重不宜见客,堂而皇之地行起了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
段弦丝已然有数日没有见过她父王,骄矜的少女卸去一切轻狂外表,说到底还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娇娇女儿。
段弦丝推门进了屋,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清苦的药气,她止不住鼻头一酸,“父王……”
榻上那人轻轻咳了两声,伸手冲段弦丝招了招,“丝丝,过来。”
段弦丝抹了抹眼角,然后才朝着床榻走近,这才看清了她的父王的样子。
五十多岁的南诏王已是一副老态,积年累月的病气让他整个人十分消瘦,眼窝深深凹陷进去,蜡黄的脸色中又透着一丝颓败的苍白。
他伸手拍了拍段弦丝的肩膀,是安慰的意思,然后笑笑说:“外面的动静,为父都听见了,兆儿的死,为父也知道。”
段弦丝忽地抬头,眸中隐隐闪着泪光,诧异道:“父王您不怪我?”
“都是自己的儿女,为父有什么好怪的。”南诏王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爱女的头发,又道,“要怪也只能怪为父不好,当年无力与大盛抗衡,又深陷南诏九部内乱中,不得已将你大哥送去盛京为质,又没能肃清朝纲,以至于动荡不断,如今竟要由你这个女儿家出面扛起大局。”
段弦丝欲言又止:“我大哥他……”
南诏王摇摇头,“你大哥他的确有手段有谋略,但为父与他都错了,我们南诏这片朝土是先辈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从来与外朝井水不犯河水,虽不算偏居一隅,却也富足安乐。为父多年前做错了事,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后来与你大哥暗中联络,派出兵马助他回朝,本意是想要让他回来接管这个王位,却不想他还是想要大盛。”
若非段惊觉想要的太多,便不会算计梅砚惹怒宋澜,更不会堂而皇之地与宋澜宣战,将人一路引到南诏来,便也不会让南诏九部趁乱起事,致使无辜百姓饱受战火之苦,着甲的将士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换句话说,段惊觉做事步步谋略,却又好似完全不计后果。
这不像是他的野心,倒像是他的恨意。
可是他到底恨什么呢?
段弦丝忽然想起刚才段惊觉在自己面前说过的话:天地苍茫,哪里又有谁。
南诏王的轻叹声解了段弦丝的疑惑:“他是在恨为父。”
“父王说什么?”
南诏王一笑,见门外有侍卫守着,便撑起羸弱的身子,附在段弦丝耳边耳语了几句,不过刚说了几个字,段弦丝那双杏眸便倏地睁大,满是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父王。
南诏王有些怅然地笑了笑,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大哥如今想要的万顷江山,为父也曾想过,为此不择手段,所以他恨为父,为父如何怪他?丝丝,答应父王一件事,你要护好归儿,将来……也留你大哥一条命吧。”
段弦丝眸中含着的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她垂眸,似要掩住那点女儿家的神态,然后又说:“他若想活,我不会迫他死,但他在盛京城时给人下蛊,似乎惹怒了大盛皇帝,我已经与大盛联手,宋青冥只怕不会放过他。”
南诏王叹了口气:“若真如此,那也是他的孽。”
繁华富庶的盛京城如同一座牢笼,将段惊觉一囚便是十七年,他于牢笼中国困顿失意,又逢风生水起,到最后仓皇而出,未曾带走只言片语,却也遗落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