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猜测
宋澜一时怔住,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见梅砚解释:“血蛊噬血而生,血静蛊动,血流蛊歇,我没事了。”
很简洁的解释,但宋澜还是听懂了,意思是说梅砚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血流出来,体内迅速缺了血,蛊虫便暂时不会发作。
宋澜看着梅砚手腕上淋漓的血,只是呆了一瞬,便顾不上膝盖的疼,着急忙慌地在屋里四处翻找,总算是从抽匣里翻出来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他眼睛里含着泪,表情是肉眼可见的心疼,回过身来就半蹲在了梅砚面前,颤抖着拿帕子去裹梅砚手臂上的伤口。
那道伤口不算太深,但也不会不疼,梅砚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情绪却渐渐平复下来,他看着眼前急得满头是汗的宋澜,终究还是心软了。
声音轻柔了许多:“没事,不疼了。”
其实还是疼的,蛊虫每发作一次都会带来经久不消的余痛,更不要提手腕上的伤口还流了不少血,但梅砚素来能忍,此时的脸色倒真看不出什么异样。
宋澜心疼地发晕,却不敢再给梅砚心里添堵,只得干巴巴地转了个话题,问:“少傅怎么会知道血蛊噬血而动这事?”
梅砚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事,道:“我幼时听母亲说过。”
他母亲唐尺素自小由唐枕书和赵旌眠抚养长大,大约因为性情刚毅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所以见闻格外广博,知道一些异族的蛊药之事倒也不算稀奇。
宋澜没再多问,静默了会儿才愤恨道:“只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他看着梅砚被手帕裹住的手腕,终究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意料之外的,梅砚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那双杏眸里露出几分疏淡,他没忍心去看宋澜,只是垂着眼睛说:“世间安得双全法,又哪里会有长久之计呢?”
与宋澜相比,梅砚的确是走出了半生才堪堪打马归来的人,他虚长了宋澜六岁,倒也没有全虚长,当初他逼死先帝之后便想要自裁谢罪,若不是宋澜一求再求,他早已经把生死都看淡了。
宋澜仍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他身量高,一抬头恰好能看见梅砚一颤一颤的睫毛,登时又是一哽。
他几乎是在与梅砚商量:“可是少傅,段纸屏说着只要他活着,只要少傅的情绪没有大的波动,这血蛊便不会要人命。”
“青冥。”梅砚终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薄唇轻抿的同时竟还带上了一抹笑意,他说,“段纸屏把我当成了要挟你的筹码,昨□□.你处置子春,今□□.你放他出盛京,后日会不会要你将大盛江山拱手让给他?我疼一次你便妥协一次,倘若当真如此,那我就是整个大盛的罪人。”
宋澜浑身僵硬,连眼泪都不知道要怎么流,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知道了梅砚今日的火气因何而来。
他的少傅是这座朝臣殿上的清流,是大盛文臣里那根擎天的傲骨,是心系百姓能够提笔安天下的一代明臣。
段惊觉用梅砚来威胁宋澜,与其说是对梅砚的利用,不如说是对梅砚的折辱。
一朝仁慈心软,便已身入樊笼。
可梅砚的那根傲骨不会让他自己走入这般境地。
“是我的错。”寂静中,梅砚轻轻叹了口气,似含着无尽的感慨,又多了分怅然,他说,“去年冬天,我的病反反复复不见好,便觉出自己这一病有些蹊跷,也知道这多半与纸屏沾着干系,我起初以为是他怨憎你我,便想着等子春从北境回来,或许一切都会有转机。却没想……没想到到他会用我来要挟你,更没想到从一开始自己就上了勾。”
他说这话的语气满是自责,宋澜不忍,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低声说:“不怪少傅,少傅心软不是过错,是段纸屏他心思太毒,竟从两年前就开始布这局棋。”
两年前的梅砚尚被软禁在癯仙榭,而段惊觉则从南诏去而复返,之前杭越查过蔡华敬手下的江湖杀手,怕就是两年前由段惊觉带入盛京的。
事情已经演化到如今这个局面,许多过往的谜团不用细想便能揭开,宋澜说的有理有据,而梅砚却轻轻摇了摇头。
苦笑:“恐怕比那时更早。”
“更早?”
梅砚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宋澜的手心,思绪飘飞了一会儿,像是回到了许久之前的钱塘江。
他说:“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卷着铺盖跑了的江南巡抚刘岑安?”
宋澜不傻,只要梅砚提点这么一句,顿时就把事情想了个明白,他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刘岑安说的那个友人,难不成是段纸屏?”
时光回溯到一年前,空山别院里,刘岑安跪在地上求宋澜宽宥,他说他的一念之差是因为一位友人的撺掇……
而那个时候,段惊觉刚刚奉诏回了南诏。
“堪比春凤楼的姑娘。”宋澜重复了一遍当初刘岑安的话,竟觉得事情荒谬至极,若是撺掇刘岑安压榨百姓的人真是段惊觉,那这局棋岂不是从先帝在的时候就开始下了?
知宋澜者莫过梅砚,他只是淡淡看了宋澜一眼,便知道宋澜心里想的是什么,又是一声苦笑说:“他若真是从四年前开始布局,这棋面还算好破,怕就怕……”
他垂了眸子,没有把话说下去。
宋澜却登时警觉起来,追问道:“怕什么?”
“这件事我不敢下论断。”梅砚看向宋澜,一双温和的杏眸满是清光,一如既往的干净,他道,“青冥,不论纸屏布了多大的一局棋,但我始终念着与他的情分,所以有些无凭无据的猜测必得要见到他当面问一问,姑且先容我不言明吧。”
宋澜抿了抿唇,朗目扬起,看着梅砚说疏淡的神色,轻轻地应了声。
梅砚这个人就是这样,即便知道眼前人别有用心,也始终能有一份容人之量,这种气度与他疏淡的面貌截然不同,是早已经到了被人威胁到性命却还能谈笑风生的境界。
就是念旧啊。
宋澜压下喉头的那份苦涩,摇头说:“可如今段纸屏已经离开了盛京,他这此去南诏必不会再回来,少傅又如何当面质问?”
“他此刻已经出城?”
“今晨出的城。”
他们在这讨论谁是谁非的功夫,段惊觉已经带着人策马上了官道,两万南诏兵马一路护送,若是脚程快,此时估计已经进了江南地界。
梅砚闭了闭眼睛,理智告诉他,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遂问宋澜:“青冥,你可有想过他为何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究竟是为什么,难道单单只是为了他自己要回南诏么?”
宋澜抿唇。
这个问题他并不是没想过,只是至今都没有想到更合理的答案,段惊觉在盛京为质十七载,若不是为了能回南诏,还能是为了什么?
梅砚却说:“自你登基以后,便多次向他透露过会让他回南诏的意思,南诏二公司过世的时候甚至都已经松了口,可他的心思游转不定,宁肯拖到今日用我的命来要挟你也不肯在当日回去,又是为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