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 旧梦·望春归 - 沈鱼藻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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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一夜东风来,千树望春开。

三月是望春花的花期,清晨推开门,满大街飘散着望春花的香气。从家一路走来,孟聆笙沿途遇到了好些个卖花的小姑娘和老阿婆。春风令人乐善好施,等走到宝山路时,她的衣襟上已经挂了四五串玉兰花串。花香扑鼻,让人的心情和脚步也跟着变得轻盈起来。

她的好心情在走到商务印书馆前时烟消云散。

不,不应当再称呼它为商务印书馆,昔日辉煌巍峨的建筑如今只剩下砖块瓦砾。

“一·二八”事变的炮火摧毁了这幢贮满精神食粮的仓库,就在它毁于战火前不久,孟聆笙还因公事来过这里,当日浓墨书香犹记,而眼前却只剩断壁残垣。

身后传来一声悠长轻佻的口哨声,孟聆笙转过头去,只见两三个喝醉了的美国大兵正脚步踉跄地经过她身边,几双醉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她。

世界上没有哪座城市比一九三二年的上海更为复杂,任何得意者和失意者都不会被上海拒绝。

从清末起,英美法日在此耀武扬威;红头阿三在挥舞着警棍充当殖民者打手的同时为中国人所鄙夷;失去了国土的朝鲜人也流浪在上海筹谋着复国;俄国人逃难来此;犹太人在这儿生财。到如今,形形色色的外国面孔已成为上海的一部分。

但是这几个大兵却不同。“一·二八”事变后,英美为维护在华利益干涉中日交战,提议中日签署停战协定,如今的上海,不仅驻扎着日本军,吴淞江面上,还停泊着英美两国的战舰!

泱泱大国,被一个强盗侵略,却还不得不倚仗其他几个强盗来“主持公道”,何其可笑!

而这几个大兵,就是这个笑话的最佳注脚。

孟聆笙厌恶地瞪他们一眼,快步离开。

孟聆笙走到君家时正好是约定的十点钟,用人张妈引她进门:“小姐正在楼上和人谈事情,还请孟律师您在客厅稍坐片刻。”

孟聆笙客气地道一句“有劳”,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端正地坐下来。

茶点上齐,张妈离开,孟聆笙这才长舒一口气松弛下来。

她打量着四周,君凤仪是联懋电影公司的当红女明星,几年前又嫁给了面粉大王陈家的二公子,家里的装潢自然是说不出的富丽堂皇。

满街流民,这女明星的客厅却仿佛与之全不相干,独自奢靡。孟聆笙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情绪复杂。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想必君凤仪已经和那位客人谈完了,孟聆笙忙站起来迎上去。

她仰望着旋转楼梯,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衣的衣角,一个年轻男人大步流星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一顶帽子扣在胸前,边走边扭头朝楼上喊话,声音朗若金石,语气里却暗含着威胁:“我的提议,你最好考虑清楚!”

他像一阵风般从孟聆笙身边席卷而过,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她,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似的,径直走到大门前推门走出去,留下“哐啷”一声巨响。

君凤仪这才仪态万千地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眼眶微红,显然哭过,见到孟聆笙,水雾未散的眼睛里重又聚集起云雨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孟律师,这个官司我不想打了,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孟聆笙大吃一惊:“为什么?”

君凤仪勉强一笑:“不为什么,只是觉得把家事闹到法庭上给人笑话,多难看。”

孟聆笙狐疑地望着她:“这个理由不能说服我……难道是因为刚才那个人?”

君凤仪抽抽搭搭地说:“你知道那是谁吗?那就是我的老板,联懋电影的云观澜云先生,他也是我丈夫的好朋友。刚才他威胁我,假如我坚持打这个官司,联懋就会把我扫地出门,他还要在同行那里放狠话,谁收留我君凤仪谁就是他联懋的敌人。孟律师,我打这个离婚官司原也是为了能继续拍戏……”

不等她说完,孟聆笙早已怒火中烧地起身推开门跑了出去。

孟聆笙一路跑到联懋电影公司的办公楼,一进楼就被女接待喊住了,那女接待声音娇滴滴的:“这位小姐是来找谁的?”

孟聆笙回过头,入眼是一张妆容艳丽的面孔,正疑惑地打量着她,职业化的笑容里透着一股惹人反感的轻浮气。

孟聆笙简短地回答:“云观澜。”

女接待细眉一挑,满脸惊讶:“找我们老板?有预约没有?”

孟聆笙懒得再搭理她,径直朝楼梯走去,把女接待惊慌失措的喝止声抛在身后。

联懋的二楼办公区域,长长一条走廊,左右都是一模一样紧闭着的房门。站在走廊里的孟聆笙有些迷茫,直到她听见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里传出银铃般的笑声,有人在娇滴滴地喊“老板”。孟聆笙精神一振,径直朝那间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孟聆笙敲了一下却无人应答,她索性推开门,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愣住。

云观澜坐在办公椅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正扑在他怀里解他的衬衫纽扣,扣子已经解开了好几颗,露出他的锁骨和大半胸膛来。听到推门声,那女孩回头看向孟聆笙,只见那年轻女孩穿着的女式衬衫扣子也只从第三颗扣起,光影间春光乍泄,引人遐思。

孟聆笙的热血一直烧到耳根子上,忍不住骂道:“无耻!”

见她突然出现,云观澜原本一脸惊愕,听到这句话,他推开女孩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把纽扣一颗颗重新扣上,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末了用手抚一下衣领,似笑非笑地看着孟聆笙:“我无耻?阁下不请自来,擅闯我办公重地,何止无耻,简直无法无天。”

他走到门口,高声喊:“来人,给我把这个无耻又无法无天的不速之客扔出去!”

顷刻间,房间里冲进来两个铁塔似的保镖,架起孟聆笙就要往外拖,孟聆笙挣扎着自述身份:“放开我!云先生,如果我不请自来是无法无天,那么你威逼利诱君凤仪撤诉,干扰司法公正又算什么?”

云观澜转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她片刻:“你是?”

趁保镖发愣的当口,孟聆笙挣脱桎梏,死死抓住椅背:“我是君凤仪小姐的代理律师孟聆笙。”

云观澜讶异地看着她,片刻后,他示意两个保镖出去,走到办公椅前坐下:“既然你是她的律师,那么正好,我奉劝你一句,她的事情,你最好置身事外,免得引火烧身。你要想出名发财,上海可打的官司多得是。”

他的话里带着威胁又满含鄙夷,孟聆笙愤懑地驳斥:“我不是为钱为名,只为求一个公道。”

听了她的话,云观澜嗤笑一声:“听你这意思,我倒是个恶霸了?”

孟聆笙咬一咬嘴唇,横下心来:“以权势威逼弱女子,不是恶霸是什么?”

云观澜双手十指交叉,撑着下颌,眉毛一挑:“既然知道我是恶霸,你还跑来同我讲道理?你见哪个恶霸同人讲理来着?抱歉,我们做恶霸的向来都是为所欲为的。”

他扭头喊那女孩:“小荷,既然人家说咱们是恶霸,咱们就恶霸给她看。君凤仪是不是有部戏马上就要签合同了?踢掉她换人上,我看你不错,就你吧!”

小荷欢喜地尖叫一声:“谢谢老板赏识,我一定以身相许当牛做马报答老板的大恩大德!”

孟聆笙冷笑一声:“我算是长见识了,原来联懋拍电影选演员是以色媚上的交易。”

云观澜嘴角一挑,笑得暧昧:“自古财色一体,你见过不好色的恶霸吗?”

他无耻得坦坦荡荡,孟聆笙气得头脑发昏,反唇相讥:“我真是太天真了,竟还想着和你讲道理。看你拍的电影就该明白你的品性,国难当头,君不见东北失土流民失所,只知道拍些声色犬马的东西用风花雪月麻痹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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