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依航将我挪回了正房,每天还可以开半个时辰的窗户通风――我怀疑是药味太重,恶苦恶苦的能苦出大门外去,全庄子猫狗人呜呼哀哉、叫苦不迭,告的状把依航整烦了,才做了让步。
最苦的是我,嘴里苦、心里苦,吐的酸水还是苦!心火焦灼,脾气也日渐暴躁,茶碗茶壶摔了好几套。我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却不得不等,无望的感受充斥在庄子的每一寸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
可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如果能预见,我宁可永生永世深陷无望之深渊,也不愿从中逃出,继续面对无望乃至绝望的世界。
入了伏天,容易口干舌燥。我正抱着新送来的冰镇西瓜啃没完,忽然听到前院嘈杂的声响,便抬起脑袋,顶着满脸汁水叫小丫鬟去瞧瞧怎么回事。我心里颇有几分期待是刘国卿,于是伸长脖子张望。
岂料俩小丫鬟双脚刚迈出门槛,就被外面一把嚣张的力道怼了回来,紧接着邹绳祖撑着好似破裂的眼眶,夹杂着风尘进屋,见了我鼻翼翕合,展开双臂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全身赤裸,很是尴尬,便拍拍他的后背,不动声色地绕出来,拿过帕子抹了把脸,方诧异道:“你怎么回来了?小妹呢?”
说着又是张望,小妹没望来,却是柳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屋,然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横流道:“大少爷,二小姐……二小姐她……”
我心里升起慌张,赶忙定了神智,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
邹绳祖拉着我上下看看,似乎在检查身体,见没有损伤,舒口气,突然又郑重而严肃地道:“刘国卿有没有来看过你?不管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他!他和你弟弟是一伙儿的,把你关在这儿,他也有份儿!”
我接受不得别人对刘国卿指手画脚,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但邹绳祖说得不无道理,无从反驳之下,只有用大声来掩盖满腹疑窦:“我他妈在问我小妹!扯这些有用没有的干啥!我小妹到底怎么了!你们哭什么玩意儿?”
邹绳祖旅程艰辛,更添萧瑟之感。我悄悄攥紧了身下的床单,目光在他俩之间游移:“说话!”
邹绳祖面露不忍,柳叔四肢并用地爬到我脚边,拽着我的手痛哭道:“大少爷,二小姐和宸宸……没啦!没啦……”
喉咙上下一动,我屏息敛气,不顾体面,光不出溜地将柳叔扶起。可他老迈年高,站不稳当,只好将他安置在椅子里。我站在椅子边,提着围在腰间的床单,露出谨慎的微笑:“柳叔,我没打听懂,什么没了?你再说清楚点儿。”
邹绳祖扳过我的肩膀,沉声道:“依舸,依舸你别这样,都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她们……当时码头上人太多,船一靠岸,好些人往前挤……”
“她们被挤下了水,”我为他将话接下去,双眼注视着他,冷静得不可思议,“那你呢?”
邹绳祖垂肩含胸,如凛冬的枝桠,枯槁衰败。他闭目道:“……对不起,人太多了,我根本跳不下水去救她们……”
我打个寒噤,突然觉得有些冷,五脏六腑疼得厉害。这时依航闯进门来,柳叔下意识起身去迎,却被一脚踹翻在地。随后而至的……
随后而至的是刘国卿。
两个多月不见,他憔悴了不少。明明我去四平前,他还是个精神的小伙子,今日却是个倦怠的中年人了。
我缓缓坐在床沿上,低垂着双目,只听依航大骂柳叔道:“他妈的,你也跟老子作对!依舸是你主子,我就不是依家少爷吗!”
柳叔哭到脱力,嗫嚅不成调。我累急了,连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茫然道:“依航,咱妹妹没了……”
依航怔忪道:“啊?啥时候的事儿?”
我摇摇头,不愿多言,呼吸愈发沉重,对他们摆手道:“你们……你们先出去,让我自个儿待会儿。”
刘国卿道:“依舸……”
我抿着嘴唇,无力地再次摆手:“出去,都出去……一会儿就好……”
脚步声起,又关了门,屋里只余我一人。
赤条条的一个人。
我在后悔,后悔极了,时而在想若是不自作主张,不令小妹和宸宸走,她们现在还在乡下雅居活蹦乱跳;时而又想宸宸今年该上学了,她大概不很会英文,去美国读书会比较吃力,其实留在中国也不错……哦,她已经不在了。
我脑海中的时间线出现了混乱,记性还差,总是在为小妹做打算,正做着美梦呢,突然蹦出了念头,才记起刚得的消息。
小妹才多大?她虚岁刚三十。我三十岁的时候遇到了刘国卿,她却已经走完了一生。
她小时候小小的,怯怯的,跟在我后面;我抱起她,给她吃糖,她会先问我吃不吃;晚上唱悠车调,这是她唯一会的满语;她小时候叫我阿珲,长大了叫我哥。
……我把我的妹妹害死了。
头疼极了,身体疼极了,纷杂的情绪在身体中激烈地鼓荡,寻不到出口,全部汇集在小腹,身体却僵硬不能动。我的眼眶是干涩的,视线却模糊,没有眼泪,亦没有了神采。
我好像死了。
………………………….
熟悉的味道和气息环绕在周围。我松了口气,仿佛躺在蓄满棉花的床垫上,舒适放松。床垫暖如玉,我深呼吸着,每一口都是享受。
忽然气息远去,我不满地呻\吟出声,下一刻睁开了眼睛。
刘国卿端着茶杯,蓦地转回头来,与我静默地对视片刻,缓缓来到床前坐好,将我的上半身靠在他身上,一手绕到前方喂我喝水。
我的确渴了,饮满一杯,又饮一杯。喝足之后,刘国卿将面庞埋进我的侧脖颈,用力地吸着气。我死气沉沉地任他摆弄,问道:“其他人呢?”
“都去休息了。”
我疑惑地望望窗外明媚的阳光,不确定地说道:“大白天的,休息什么?”
“……没什么,他们都比较累。”
我放过这怪异的理由,有些迫不及待地拉过他的手,放在小腹上,叹息道:“若不是他,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见我了?”
他竟避而不答,问了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冷么?”
我这才发现自己穿了衣裤,身下换了新的床单。我感到奇怪,犹豫着去寻找刘国卿的脸,不放过他一点蛛丝马迹的表情:“不冷。是你给我穿的衣服?床单昨儿刚换的,怎么又换一遍?”
刘国卿咬下牙关,将我揽得更紧,似乎要把我折断:“之前的脏了。”
我越发觉得不对劲,惶惶然盯了小腹一会儿,忽然明白了。
“没事儿。”良久,我恍恍惚惚地笑起来,“没事儿……又不是第一次了,没事儿,”我拼命地寻找借口,“前俩月又是喝酒又是中迷药的,哦,还抽烟……我不是故意的,在四平根本没睡觉的功夫,随时都有战事,必须得抽几根来提神……所以就算生下来,也不会健康,这样也挺好,是不是?嗯?”
他把手指插\进我的鬓发,仔仔细细地梳理着,一滴眼泪掉下来,打湿了头发,他轻声哽咽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阖上双眼,掩去眼底的伤心和失望,却盖不住语调的凄苦和彷徨:“刘国卿,既然已经这样儿了,不如给我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