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从沈阳郊区转移到锦州,表面上说得好听,叫“战略转移”,实际我们军队高层皆心知肚明――我军三个兵团被东北野战军压制、分割,分别被困在沈阳、长春和锦州,又失去了北宁铁路的控制权,相当于切断了我军的陆路交通,补给唯有依靠空运,但空运资源消耗巨大,因此物资匮乏,我们这些长官终日愁眉不展,“有娘的孩子”也要愁柴米油盐了。
九月末,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的李主席秘密抵沈,王美仁在我的遮掩下,前去与之会面,月底,军队兵变,王美仁带了一个排的亲卫兵,冲出重围,正式加入国\民\党“左\派”集团。
王美仁的顺利逃脱是我有意放水之故。如今东北大部分落入共\党手中,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与共\党交情匪浅,王美仁答应我会就近保护我身在呼兰的两个孩子。
主将叛逃,军心不稳,东北又是块儿棘手的肥肉,师座一位空缺,如今部队里能说得上话的只有我,但我又因为没有成功阻止王美仁逃跑而获罪。我想中央是想空降一个师长来,但因为交通不便,最终只好妥协,擢升我为2师副师长,暂代师长一职,要求我将功补过,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上头说得好听,却一点实际表示都没有,我们被放逐在祖国宽广辽阔的东北平原上自生自灭。我只好领着队伍冒险进山,一边和共\党打游击,一边打猎,饥一顿饱一顿的,倒也活了下来。在十月初的一场战役中,三团还俘获了几个杂牌军的头头。
十月的东北秋风萧瑟,乍起的山风利刃般肃杀,扑打在脸上,割骨挖肉的疼。我的脸早已被吹得煽红一片,因而不打仗的时间里,都将头脸捂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的部队,对待俘虏很是人性化。我们吃糠咽菜,却给他们吃肉吃面,生怕落下个苛待俘虏的骂名。不过共\党的人都比较奇怪,好像被俘了,就成了被糟践的黄花大闺女,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还经常浪费粮食,动辄掀翻饭盆,气得我的副官将他们五花大绑,如此才如了他们的意。
其实我们可以坐下来平心静气的交谈,又不是语言不通,可惜年轻人的火气太大,一言不合就要死要活,我又不愿残害同胞,又不能轻易放了他们,还得好吃好喝供佛似的供着,真是给自己找罪受。所以每次俘获俘虏,我都十分头疼。
但这一次的几个杂牌军没有许多顾忌,给吃就吃给喝就喝,还嫌我们小气,不给酒喝。我听了副官义愤填膺的陈述,不由笑道:“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听这话,大概以前是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胡子,混不下去了才来当兵的。”
副官道:“师座,您不知道,他们说话那叫一个气人。要我看,把他们撵走了吧,一群杂牌兵,成不了大事。”
我叹息道:“你是不知道胡子的厉害。多年前,我曾跟着一帮胡子在山里混了一年,他们勇猛剽悍,手起刀落,不懂怜悯,去抢一个村子,往往最后留不下一个活口。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他们不惧生死,把每天都当做最后一天去过,所以他们肆无忌惮――今天活过来了,就赚一天,明天死了,也不留遗憾。”
副官不以为然,见我要出营帐,忙拿了斗篷给我披上,说道:“那能咋的,不还是落我们手里了――师座,您要亲自去审他们啊?有燕子看着呢,就别去了吧。”
我逗他:“你一个劲儿不让我去,是啥意思?”
副官脸红脖子粗,松鼠似的鼓起腮帮子,磕磕巴巴道:“师座您这话说的,您要不信我,就把我撸了!何苦说这话来惹人伤心!”
他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我一向把他当依诚看,亲厚自不必多言,遂一糊撸他脑瓜顶子,笑骂道:“恁多废话,赶紧该干啥干啥去!”
俘虏营在背风口的一处山洞里,架上炉子,干燥温暖。门口有两队士兵轮流看守,洞口不远处是一片澜澜的金色树梢,给冰冷的秋季涂上一抹温暖的色彩。
我走到洞口,看守刚给我敬礼,便听到里面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后,一个不大不小的男声响起:“诶,听外面那俩叫师座呢,终于来了个管事儿的。”
我嚼着这声音万分耳熟,步子便加快了几分,拐进山洞深处,一共三个穿着单衣单裤的男人正背着火光扭过脸。我把头面从帽子围巾里露出来,果不其然听到整齐的抽气声――
“可舟?”
“老刘?”
我扒拉下头发,尴尬一笑:“老大,老三,老五,咋是你们几个呢?”
东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胡子马贼没个上万,也有成千。岂料缘分妙不可言,刚说这几个杂牌军是胡子出身,还引我回顾了往昔,往昔里的人物便挨个儿蹦到了眼前。
老三炮仗脾气丁点儿没变,一个鲤鱼打挺,率先上来怼我一拳,说道:“好啊,你小子发达了,也不知道照应照应并肩子,亏我家娘们儿还总叨咕安喜,你倒是在军队里飞黄腾达,吃香的喝辣的了!”
另两人也陆续站起身。我面上陪着笑,心里却暗暗叫苦,这几个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又是熟人,再关在俘虏营不合适,出来让他们个我手下当兵,一个个儿不服管教,很不受控制,撵又撵不走――这可咋整!
老大负着手,虽说衣料单薄,满身尘土,却不减气势。他慢悠悠地来到我跟前儿,眼波在火光的映照下粼粼照人:“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前你是让我们给捡了回去,谁料得到今天竟会调个个儿。”
我嘻嘻哈哈和他们叙个旧,与我所想的不错,给我饯别哪天,他们的营地遭了大火,雷子为救老大死了,人又让刘国卿带队干死了多半,之后流亡逃窜了大半年,终于另立个山头建绺子;胡子间也有频繁的竞争,尤其是伪满后期,日本人物资运送的少了,他们的生存条件越演愈差,不得已,只好出来随便找个党\派收编军队,吃起了军饷。
他们原本投靠的国\军,毕竟我们才是唯一的合\法\政\府、唯一的正规军。但在一次战役中,被丢弃在战场上做诱饵,四面楚歌之下,胡子没什么节操,便做起了墙头草,立刻扔了武器向共\党投降,之后一直做起了共\党的杂牌军。
老三道:“要说他们是真穷,以前跟着你们混,咋也犯不上挨饿,跟他们不行,啥都让你自己解决――老子就他妈因为吃不上饭,才吃的军饷,啥都自己解决,还不如继续当胡子去了!他们还上山剿匪,说得好听,什么给老百姓太平日子――见天儿打仗,也没见太平,说白了不就是抄咱的家当吗!你说他们是不是脑袋让门给挤了?吃得上饭的,谁他妈乐意把脑袋别裤腰带上过日子?要是能抄出来东西,老子把脑袋拿下来给他们当球踢!”
自古以来,胡子日子过得便辛苦,万不是外界幻想的吃香喝辣。虽说东北棒打狍子瓢舀鱼,但一个土匪窝,几百号人,平日里吃口肉,哪能各个顾及到?他们名声又不好,因此十分的不如意。
我不好说老子也他妈快吃不上饭了,只好先安抚他们,给他们换了个舒服些的地方,这才回营思考如何安顿这帮熟人。
他们不会讲道理,但重情义,若有利益驱使,不乏是一个好助力。现在只缺乏一个契机。正当一筹莫展之际,中央忽然下令,要求各方部队协助政府向百姓收缴金银。
我的部队所在之处人烟罕至,上面却定下了金银的份额。我自不会为虎作伥,真变成土匪去打家劫舍,但也不必唉声叹气――收缴暂时没有定下期限,我在东陵山里,可是还有满满一屋子的金子哪!
中央的这道命令可真是打瞌睡时送来了枕头。我立刻召集来老大老三老五,将事情与他们细细一说,并承诺道:“那山洞古怪,甚至会有生命危险。但我与那里的主人有几分交情,你们带上我的信物,应当无虞。除此之外,我会给你们一个班的人供你们调遣,事成之后,你我一家一半。”
老五精明,做事谨慎,待我说完,立刻道:“你只笼统说了位置,东陵那片那么老多山,每个山都挺大,难道要我们无休无止地找下去?再者,你也说非常凶险,要是咱几个都折里头了,家里老婆孩子等谁养活?所以,你得先给我们一笔费用安置好家里,事成之后,我们七,你三。”
一码归一码,谈到利益,我当然不会让步:“你们家里我可以照顾,但分成最多只能五五。你们也甭想绕过我自己去独吞财富,没有我,就算你们侥幸找到宝藏的位置,也没可能活着走出来。”
老三道:“诶,老五,你斤斤计较个啥,要我说,咱就干,死了也不亏,老婆孩子都有老刘照看,他一个大师长,从牙缝里抠出来点儿,都够咱一辈子花的了;要是没死,等出来咱有了钱,就去做买卖,钱生钱,这路子来钱最快,咱还当个屁的胡子!”
我冷眼看他们几轮争吵,而后还是老大拍板道:“可舟,凭咱们的交情,我姑且信你,希望你也能信任我们,我们走之后的日子,来劳你来照顾哥儿几个的妻儿老小。”
我自是满口答应,将一班分给了他们。出发前,我给了他们那半块儿龙形玉佩――只找回来这半块儿,剩下的都被当时湍急的水流卷去了水底,没了踪影。所幸小黄还在,我只告诉他们会有一条通体金黄的灵蛇与他们带路,其余并不多说。
除此之外,我特地叫来一班班长,他时常在我身边打仗,是个秀才家的孩子,满脑子愚忠,因此我最放心他。我交给他一小罐子我的血,嘱咐道:“若他们三个在地底有了异动,就将血泼到他们身上去。但你一定要小心,别沾上,记住了吗?”
我的血应当是全身味道最浓郁的物件。我同他三人说得好听,但仍要留一手。天高皇帝远,万一他们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沾上我的血,不必我的人动手,那只饿急眼的杂毛昃湍芰侠硭们。
想了想,我又吩咐道:“你们一定不要在地底逗留,拿到东西就赶紧上来,有任何古怪,都不要怕,这世间奇妙万物,不是你能参透。”气口一顿,声音小了下去,却还是一字一句道,“再者,你若是有幸见到了地底的主人,找个没人注意的时候替我递个话儿,就说……就说‘我心安乐,念之念之’。”
他脚跟一碰,敬个礼,大声道:“是,师座!”
我摆摆手,令他下去。待万籁俱寂时,走出营帐,仰头而望,又是一轮不详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