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见如故的人2
就是这样一个被赵寻越选择关闭在记忆深处的人,在警校毕业前,在左城市区实习时,赵寻越无意中接触到了卢绪凯的案子,一下子戳中他心房。
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跟生母回过临尘县,后来他母亲的双亲去世,跟老家彻底断了联系。赵寻越通过卢绪凯的案子,才知道他舅舅在老家还有妻子和孩子。赵寻越当时想,他要去临尘县看看,见或不见卢绪凯的家人尚且不说,但他一定要去那里。
赵寻越在警校的成绩一贯优秀,在市区实习时警队已经想把他留下,家里也默认他会留在市区,他第一次开口单独跟赵昶安谈这件事时,非常令人意外的,赵昶安竟然答应了。
那天他们父子谈了好久,那好像是赵寻越有记忆以来,跟他父亲说话最多的一次,因为赵寻越特意选了一个日子,选了他生母的忌日,跟赵昶安坦白心意。
他用固执、沉稳、和些许不安的语气,对赵昶安说明自己的想法,赵昶安沉默了好久好久,最后道:“……你去吧。”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没有惊异、没有挽留、也没有解释。赵寻越很意外,甚至反问了一句:“真的?”
赵昶安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盯着赵寻越说:“……你和你妈妈,简直太像了。”
“嗯?”
赵寻越没料到这句回答,他回望着父亲,忽然觉得赵昶安的目光,有些陌生。
他们父子的关系一向生疏。赵寻越的生母去世后,赵昶安埋头工作无法自拔,小时候亲情的缺失是一辈子弥补不回的伤害,所以赵寻越对这个父亲,除了应有的尊重外,没有亲近。用赵寻越爷爷奶奶的话说,他爸爸是过度思念妻子,用工作麻痹自己,赵寻越对这话半信半疑,因为赵昶安从未跟赵寻越谈过他的生母,谈过他们的爱情。
赵寻越常常想,他作为亲生儿子,对母亲的记忆都淡了,赵昶安一个大男人,娶了新妻子,有了新孩子,还能对亡妻有多少怀念呢?所以赵昶安用淡然的声音说出“你们太像”时,赵寻越是惊讶,甚至是震惊的。
赵昶安眼中有复杂的光,那是赵寻越从没见过的眼色。赵昶安道:“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你和你妈妈,都太像了。”
赵寻越小时候去临尘县的记忆太模糊了,赵昶安又很少管他,尽管他后妈嫁进来、包括他妹妹出生以后,给他带来了久违的女性的关心,但那时他的性格多少已经定型。这么多年来,他认自一直是“野蛮”生长,活成了一个自我的、独立的人,完全想不到赵昶安会说出这番话。
赵昶安走到窗户边,背对着儿子,赵寻越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赵昶安望着远方,静默半响,就好像要诉说一段漫长故事前,沉谧的序言。
“我在临尘县借调三年,刚到那里的时候,有一次遇到一个案子,是一位丈夫报的警。丈夫对妻子家暴,结果女儿拿砖头砸了父亲的脸,这位丈夫就报警了。报警的就是你外公,那个女儿,就是你妈妈。”
赵昶安背着身,赵寻越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安静地听着。他第一次听到父母相遇的故事,带着点好奇和渴望。
“我负责处理那个警情,于是遇到了她。她性格很倔强,是那种为了某些事情可以拼上一切的人。她说对我一见钟情,以我当时在那里的情况,并没有想好未来成家立业的事,可三年后我要回市区时,有了你。”
赵寻越长大了,马上就要入社会,是个彻彻底底的大人了,赵昶安并没有忌讳说出这件事。这个“未婚先孕”的故事,在赵寻越听来,仿佛能听到爱情的热切与激情。
“我当然要对她负责,娶她回来,但她家里不同意。你外公和你外婆,是典型的县城人,男的凶横、女的软弱,你妈妈想把外婆一起接到城里,老太太就是不愿离开老家。你不知道县里人的思想,尤其是老一辈,特别守旧。明明那个家,丈夫家暴,儿子走了歪路,你外婆却死活也不离开。最后你妈妈心狠,抛下了一切,跟我来了左城市区。”
赵昶安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赵寻越知道结果了,“抛下一切来到左城市区”,等待着这对年轻人的,是生离死别。
“我自以为带你妈妈脱离了苦海,她也觉得我们能一起创造新的生活,但事实并非如此。你妈妈离开临尘县后,你外婆就生病了,县城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治不好,我们知道这件事后把她接到了市区,可病情恶化,人说没就没。你妈妈本来恨外公,恨他毁了外婆一辈子,结果你外婆去世后没多久,外公突然大病,最后也没救回来。”
赵寻越对这些事还有点印象,他小时候去临尘县,就是去看望病重的外公。
“从那以后,你妈妈情绪就不稳定,天天哭,自责、内疚,总把很多莫须有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推。她那个性格,倔起来没人拉得回来,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觉得她是思念过度,最终没熬过去,也走了……”
赵昶安的声音越来越小,屋子里是长久的缄默,赵寻越注意到父亲背着两只手,手上有苍老的皱纹。
“这么多年,除了小时候跟着你妈妈回去,你还从没真正感受过临尘县。”
赵昶安又开口说话了。那个赵寻越最初生根的地方,那个他父母热烈爱过也热烈想割裂的地方,是赵寻越生命的开启。
赵昶安第一个妻子去世后,他的母亲,也就是赵寻越的奶奶,曾经说过一句话。她说赵昶安虽然远调临尘县,得了平步青云的前程,但他娶了个县城里倔强倨傲的姑娘,生了个沉默内向的儿子,又让儿子在小小年纪没了母亲。赵昶安似乎用临尘县的三年,换了别人一辈子的喜怒哀乐,生死悲欢。
亡妻走后,赵昶安埋头苦干,用工作麻痹自己,他不光想要个大好前途,某种程度上也想为儿子铺路,弥补赵寻越无依无靠的童年。后来赵昶安娶妻得女,儿女双全,可他逐步高升,再想从事业中回头享天伦之乐,发现很多事情已身不由己,只能在仕途上且行且进,偶尔闲下来安居乐俗一番。
赵寻越的年纪,和赵昶安离开临尘县的时间是相同的。赵寻越多大岁数,赵昶安就离开了多久。那个小县城的样子,连同炙热的爱情,在赵昶安心中的印象越来越浅,可赵寻越一天天长大,和他母亲越来越像,儿子像某种冥冥中的牵连,一头牵着赵昶安,一头牵着临尘县。
赵昶安从不认同自己母亲的话,他不觉得走一遭临尘县,经历了赵寻越的生和妻子的死,对他是损伤,是重创。他有过激情似火的爱,得到承载着爱的后代,现在的生活一切向好,总的来说,赵昶安是满意的,对未来是充满希望的。他儿子在事业刚起步的时候,想回到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赵昶安没有急于让赵寻越成家立业,反而觉得,儿子应该回去。
“你去吧,去临尘县,去看看。”赵昶安转过身,对年轻的赵寻越说。
喜欢的事情,想要完成的目标,立刻就做,趁赵昶安现在还有能力,为这个家的所有人遮风挡雨。因为人生其实没什么时间,给你做想做的事情。
“……你去那里一趟,替我和你妈妈,都看看。”
赵昶安当时只想让赵寻越在那里实习,或者儿子愿意,可以待几年。他没想过日后赵寻越会不顾一切地扎根在临尘县,就像当年赵昶安的生命里,猝不及防地闯入一场终身难忘的爱情。
也许命中有数,一见如故的人就等在临尘,相遇是必然,他们父子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