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第六节
第六节
那是位于市郊的一幢气势恢宏的楼房的二楼,有个促狭的木制门,进门后却别有洞天,房间着实宽敞,花花绿绿的盆栽堆满了客厅。
戴蒙穿一件极平常的皱衬衫,裤筒上也满是褶皱,头发随意立着,像刚劳作罢的农人。
巴蒂西亚率先进门,我抱着牧覃紧随其后,牧覃刚看到戴蒙就尖叫着:“姑父!那是姑父!”
我只好把他放下来,任由他去亲近那位姑父。
他跑到戴蒙跟前,蹭到他怀里,对于这份亲近,我也着实讶异,两个人一见如故,果有“白头如新,华盖如故”,戴蒙起初带着些厌烦表情,后来,渐渐地喜欢上了那头小牦牛,愿意逗他玩儿。
我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如果苏先生就在跟前可是齐全了。
戴蒙始终低着头,回避我的目光,却同巴蒂西亚打个冷冰冰的招呼——他通常如此;我靠着他坐在沙发上,他只是朝我偏一偏头。
我拉了拉牧覃皱巴巴的棉布汗衫,轻拍着他的背,戴蒙则搂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变着戏法,这之后的一天我在散步,公园里的长椅上坐着一对夫妇,男人抱着孩子,女人拉扯着孩子衣服,我看着看着泪掉下来,这是个多么温馨的场景,平平淡淡,爱却深刻而隽永。
“好久不见。”我瞥了巴蒂西亚一眼,她正打着电话。
“是。”戴蒙稍稍擡头,终于肯看看我,我一阵欣喜,又是心痛,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戴蒙好似很惊讶,大大的蓝色眼睛盯在我的针织衫上,盯死了,不动了,我更是一动不动,怕丝毫的动静让他的注意力不再在我身上。
“你没变,”最后他如此说,“而我变了。”
“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敢看我,抱起牧覃递过来,站起身,背对着我们,说:“你依旧是从前模样,但我两年来一刻不停地走,走,走;如同刻舟求剑,你是那把珍贵的剑,而我却在舟上。”
“虽然人剑不在一处,却是同在一片水域里。”
“尽管同一片水域,却一个向东,另一个相反;或者说,擦肩而过。”
“你是说……我们错过了?”我心里竟没有痛,平淡无奇地张张嘴。
“没有什么能奈何了我,唯有时间。”
他叹上一口气,垂着手看翠绿的兰花,我把牧覃放下,他飞快跑到戴蒙跟前,我心里冒出一丝对牧覃的嫉妒,如果我可以再次回到那位先生的怀抱,我宁愿拿所有去换,除了我的牧覃。
“我家”是四室两厅,厨房尤其辽阔,由此看出主人对饭菜的热爱,两个晾台;四室里一间做书房,一间卧室,一间花鸟馆,剩余算是客房,放着一张狭长的折叠沙发。
巴蒂西亚困极了,把沙发抻开道了晚安后便去睡了,戴蒙窝在客厅沙发的一角跟牧覃玩着,我则开了晾台上的窗子,吹着凉丝丝的风,若有所思地叼着一颗烟。
我在想今晚要睡何处,书房跟花鸟馆没有床铺,只好睡沙发,而我的担忧则是为牧覃,小孩子一定不能将就睡眠的,如若我俩挤在一张狭窄的沙发上,睡眠质量没有保障。
我暗暗期望戴蒙的体谅,从前的他是那般贴心,那般神勇,生活上的荆棘总能迎刃而解。
我漱漱口,擦了擦手指,回到客厅,在他身边离三十公分的地方坐下,道:“夜已经深了。”
“我知道,”他摸摸牧覃的头发,又说:“你们俩睡那间房。”他指的是自己的房间。
“那你怎么办?我想让牧覃跟你睡一起,我在沙发上将就一夜便好。”
他忽然蹙眉,身子朝我倾斜一些,我直觉得浑身血液往头上撞,一动不动只盯着他看,他看见我瞪大的眼睛,脸上露出些尴尬,于是收了身子,坐直,不经意地问:“你开始抽烟了?我记得你对那气味深恶痛疾的。”
我点点头,略微歉疚,却是对牧覃的,又补充说:“学了一年,终于能抽了。”
戴蒙一定看出了我眼底暗蓝色的悲伤,失了一会子神,才道:“我明天要交设计稿,无论如何今晚是不能够闭眼的,”他又说道,“你放心去睡。”
说着他站起来,把牧覃交给我,慢腾腾地走进书房,轻轻关上了门,我看着他那备受煎熬的身躯,心里纠结起来,不一会儿工夫,热泪滚滚而下。
“姑姑,你怎么哭了?”牧覃正闹着要找戴蒙,忽然见了眼泪,泪生生地缩回眼眶,他拿小手背给我抹抹脸,一副爱怜的表情,逗得我几乎要破涕而笑。
我捏捏他红红的脸蛋儿,轻声细语道:“姑姑才没哭,不过是眼睛累了,就掉了几滴泪,等你长大就会明白,这是正常现象。”
他相信了,我抱起小牦牛进了卧室,最后不忘瞧上书房一眼,心里想着,那里面住着我的爱人,这扇门隔开的不仅是一对恋人,还是一段感情,一场刻骨铭心的相爱。
我不知戴蒙是真的要熬夜加班,还是出于体贴,但我宁愿相信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