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第五节
第五节
第三日,情况照旧。晚上戴蒙归家时,我分明看见一粒粒疲倦正藏在那俊秀的眉宇间,他匆匆扒两口饭,爱抚地跟牧覃玩耍一阵子,随即进了书房。我刷着碗儿,边勾勒着一些情景,他定是累坏了,白日里努力工作,夜晚睡眠却得不到保证,我怕他强健的体魄轻而易举被疲劳打败,干完家务后,我借口送茶,再次开启那扇隔着我跟我的爱人的木门。
出乎意料,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仔细辨别后,得出结论,这是玫瑰花味道的香水。戴蒙同大多数欧洲人一样,是要撒香水的,我偶尔也会在袖口、领口喷上些那位先生送的名贵香水,只为不辜负他的美意。
但,这绝不是他惯常用的香水,而且,我敢说,他从未用过这个香水,或者说得严谨些,他遇见我后,从来没用过这玫瑰香水,而这款香气,甜蜜而俏皮,不像是成熟的男士的选择,或许,是女人用品。
我把茶放到桌上时,蓦地发现,戴蒙右手边,正端正地放着一只咖啡杯,离得近些,我终于闻到那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咖啡苦香气。
他发话了,“茶喝腻了,不用再送。”这话依旧客气,又陌生。
“咖啡不要喝太多。”我嘱咐着,唯唯诺诺地退出去,明显,两个人正渐行渐远,戴蒙这两天的态度不止让我寒心,更让我恐惧,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仿佛他的生活已不再需要我。
我开始怕了。
开始觉得,面前有个黑漆漆的洞,那洞正冒着黑烟,烟气蔓延,栖在我四周,随时都能湮没我似的。
于是,我想跟戴蒙谈谈,待牧覃熟睡,我推开书房的门,那股浅香扑鼻而来,我感到一阵恶心,这是隐隐的嫉妒。戴蒙弯着背,趴在电脑前的桌面上,他一定是劳累得睡着了,我蹑手蹑脚地把椅背放平,靠着后墙,又拿了毯子,严严实实地盖在他身上。
第四日,我已经不再有任何性质的企盼。仍旧起早,去跑个步,而后做个简单的早餐。牧覃每日必定在七点睡醒,然后光着脚到客厅找我抱。这天,八点左右,母子俩正在吃饭,一声清脆的叩门声打断了饭桌上的欢声笑语,牧覃蹦跶着去开门,我则喊着:“是谁?”
门开了,是个年轻小姐,我慌忙站起身,这样显得礼貌而有教养,“请问您找谁?”
“噢,”年轻小姐叫了一声,她朝我跟牧覃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才怯生生地问:“请问……这里是戴蒙的住所……吗?”
“他出门去了。”我直截了当地说,因为看出她眼神中的惊讶,晓得些什么,说话便不愿客气。
“恐怕他的设计稿忘在家里,我过来取一下。”她说。
我请她进屋,与此同时,我闻见一阵淡淡的玫瑰香,我把书房指给她,说道:“那是我先生的工作室,我不知道你要找哪个设计稿,只好请你亲自去找。”
她有些气恼,又显得无奈,瞪了瞪我。她很快找到,我留她喝茶,她竟果真坐下喝了,我们并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慢悠悠地喝着,眼睛却不安分地四处晃悠,她问我道:“你是戴蒙的太太?那是他的孩子?”她又指着牧覃说。
我摆出有教养的妻子的标准微笑,缓缓说:“是呀,查尔很爱他。”
年轻小姐不经意地撇撇嘴,随着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她自我介绍说:“我是他的工作助理玛尼,不过,我好像从未听过戴蒙提起过妻儿呢。”
“他工作一向如此认真,公私分明,在家中也从未提过工作呢。”我笑吟吟地接话,但心里早就慌了神。
“他的确是个认真的男人。”那女人把茶喝完后,向我告辞,我把她送到门口,对牧覃说:“给阿姨摆手说再见!”
他好听话,挥着胖嘟嘟的手,说:“阿姨,再见。”
我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最好永远别见!”,从第一眼看见她起,我便摸透了她的心理,她一定是暗恋着戴蒙的,否则见到我跟牧覃不会这般茫然失措,她对我的嫉妒是显而易见的。明显,我打赢了此次战役,然而,我脸上却没有胜利的欢欣,反而,我黯然神伤,她的话刺痛了我,戴蒙从未提起过我和牧覃,虽说这是个不茍言笑的上司,然而,助理竟不知他已有家庭,这还是让我忍不住心伤,似一场办过喜宴却未领结婚证书的婚礼。
叩门声再次响起,牧覃再次兴高采烈地跑去开门,我浑身瘫软,如果那女人再说些刀子一般的话,我这出空城计再也唱不下去。我听见牧覃大叫一声,才敢跑到门口,让赫然站在门外,他抱住牧覃,小家伙淘气地去抓他额头上的墨镜。
“让,你怎么会来?”我冲他打了招呼。
“我们出去散步吧。”他说。
“等我换件衣服。”我说着,请他进屋,自己则去卧房挑一件桃红色的长衫,外头套一件卡其色大网眼毛线衫,配一条湛蓝色、膝盖上打着两个洞的牛仔裤,把头发束到脑后,显得年轻又清爽。
他称赞了我的装束,我却向他道谢,“跟年轻人走在一起,可不就显得年轻些了嘛。”
我们沿着街道,走上一段斜坡,他一直不发一言,我随口说着天气风景,等待他开口。他偶尔逗逗牧覃,惹得那原本爱笑的孩子咯咯声不止,我只好由着他们这般闹。
到一个公园时,让把牧覃放到长椅上,他显然有些累,额头上的汗星在阳光下闪着点点金光,我在牧覃身旁坐下,看着他。
终于,他发话了,“还不到一星期,牧覃又重了。”
我这才意识到,我跟牧覃搬到戴蒙公寓尚不足一周,然而,这等漫长的冷战模糊了我的意识,以为最起码有一两个年头,这可真是度日如年,“那是当然,能吃能睡,怎么会不重。”我淡淡地说,其实,牧覃不止增重,小个头也正迅猛增长着,目前已经有1m高,比来瑞士时长高了足足十厘米。
“这个星期……你们过得好吗?”
你们?我在思考,这是指我与牧覃,抑或,我与戴蒙。他的话含蓄而模糊,我只好答道:“还不错。”其实,即使明白他在问我与戴蒙,我也不会将真实情况告诉一个对我有些非分之想的人。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牧覃身上,用手梳理着他那被风吹乱的短发。
“sue,”他叫着我的名字后,停下了,我不得不擡头去看他,他的把戏成功了。但,我看到了什么,一朵红色玫瑰!
红色玫瑰,像一朵朝霞,正举在让的胸前,我并不记得一路上他手中拿着这花,也猜不出他将这么大一枝花藏在何处,经过十几分钟的行走竟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面前。
“让,”我不知该说什么,面对他炽热的眼睛与略显羞涩的脸颊,我皇皇失措,期期艾艾,“……你应该知道,我……我,是一个有夫之妇,而且带着孩子……”
“我知道。”他的坦然将我的尴尬举措衬托得更加尴尬。
“所以,你就应该离我远远的;而且,你跟巴蒂西亚的关系,我跟巴蒂西亚的关系……你不能这么莽撞,不能这么做!”我像大人一样地教训他,教育他,不妨说成是自私地哀求着嘱咐他维持我先生家的宁静。
“sue,”他把玫瑰花塞到我手里,我缩了缩,只得收下,他继续说,瞪着一双清澈无比的蓝眼睛,“你不用因为我而担心;我喜欢你,而且清楚地很,你结婚了……这朵玫瑰,只是想告诉我,我喜欢你,并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想增加你的负担,也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只要知道我喜欢你就够了。”
我低下了头,为他赤裸裸的表白而一时羞赧。
“第一次见到你,我立即意识到,对巴蒂西亚,我只有像哥哥一样的关怀,她也的确是个需要特殊照顾的小妹妹……所以,我会尽快料理好这复杂的关系,不给你带来任何困扰。”他保证说,情绪激动,蓝色的眼睛里迸发太阳黑子——他舒畅、悲伤、决绝而柔情。
我的喉咙如锁住一般,不知该说什么,或者,我说了一些话,却未经大脑,因为我一丝一点印象全无。而现在,让驮着牧覃,三个人已经走在回去的路上了。我显得心事重重,他则一身轻松,步伐迈地狭长,频率不高,这才使得我不至于被落下。红色、黄色的花开满小径,碧绿占据着半片天空,一大朵一大朵的云,像挂在蓝天上的棉花糖,低低地飘在我头顶上。
作弄人类后,上帝的心情总是这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