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第七节
第七节
果不其然,第二日醒来,脚踝之痛便有很大程度的减轻,已经能够自由活动,但活动不能够剧烈,即使早起,我也只是在花圃里四处缓慢地迈步,并不敢同丈夫孩子一起跑步。照例做了早餐,莫纳夫人的房门紧闭,我敲了半晌没人应,料想她是不愿受打扰,她一直睡到中午才起身,穿着正式的装束,直接出门去会朋友,戴蒙并没来得及问候上一句;而巴蒂西亚,早早地也出了门,甚至没吃已做好的早餐,我观察到她眼角上依旧留有泪痕,眼圈黯黑,眼神显得六神无主,我叫住她想问个究竟,她那双噙满泪好像随时随地都要哭出来的眼睛震慑住我,我一时缺了勇气,只是叮嘱她要吃早饭,并无值得赘述之话。
于是,这一天,过得无聊,且煎熬。慢悠悠地,如用不温不热地火烧着一壶冰水,磨得暴躁之人没了脾气。
牧覃也格外不听话,把好好的儿童房闹腾地鸡犬不宁,雨雪纷飞,一片废墟,我劝导了一回,才听话了片刻,就又去翻箱倒柜地玩,把战场转向了父母屋里,管也管不住,只好任他捣蛋,我画了会儿设计图,终于没了耐心,下楼去,趁着最后的晨光,挨个儿给花儿们浇浇水,算是散散心。大屋里空荡荡,除了我这个家庭主妇与一个两岁半大的孩子无所事事外,该喝茶的去了喝茶,该工作的去了工作,着实孤寂。
浇完花,去做饭,等准备了大多数菜色,牛肉用小火炖在锅里时,我上楼去看那个淘气的孩子在干什么,便蹑手蹑脚上楼,开了门,果然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褥子全铺在地板上,cd和书把除了褥子外的地板盖得严严实实,音响完好无损地站着,我刚欣慰地抚摸它,轰隆一声,倒地,拍起一片灰蒙蒙的烟。
不见牧覃,床脚一截隆起的窗帘后窸窸窣窣,我快步走过去,一把掀掉帘子,一张洋洋得意的小脸,丝毫不敢愧疚,我抓起他,拖到门口,往门外一丢,恶狠狠地说:“从今天起,所有的零食停掉,奶奶做的巧克力一块儿也不许吃,面壁思过去!净会捣蛋!”那张小脸吓得青绿青绿,我狠下心,继续吼:“不许哭!好好反思反思!”
砰地摔上房门,喘着粗气,手抚胸口,哇地一声,隔着厚厚的木门,一个孩子委屈又无理的哭声胆大包天地穿透屋子。我也不理会,草草地收拾收拾屋子,腾出来个立足之地,擡头看钟,已是七点三刻。
戴蒙回来了,他饿极,狼吞虎咽地吃完饭,才发觉不见牧覃,飞身上楼去儿童房,“牧覃睡啦?”
“刚被我骂一顿,正在房里哭,不肯出来。”我这时才有些悔恨,戴蒙看我的表情似乎在说,好一个恶毒的后母!
戴蒙回身,装了半瓶温牛奶,两片饼干,反身上楼,“我去看看,你先别上来。”
我赌气似地不搭理他,小口小口地咬着三明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客厅的门,耳朵竖起,辨识着任何声响。戴蒙在楼上呆了很久,小孩子的哭声才式微,直至完全消失,最终,竟从楼上传来了憋屈的笑声。巴蒂西亚早上便告诉我晚餐不在家吃,所以我是在担心莫纳夫人,她情绪失常,又触及最深的苦痛,真怕她身子一时吃不消;又怕她把持不住,又奈何不了戴蒙的劝解,将往事告知戴蒙……啊,那后果不堪设想。
莫纳先生打电话说晚上有应酬,我怯怯地问及莫纳夫人,他乐呵呵地劝解我,“别这么担心,孩子,乔治亚跟我在一起,我会照顾好她。”
“嗯,爸爸。”挂了电话,猛地松一口气,我把剩菜残羹端进厨房,轻吹着口哨刷盘子,尽管巴蒂西亚正在愁绪中,但得到莫纳夫人平安的消息足够振奋我心,这位夫人,对我来说,是个绝顶重要的人,不仅仅由于她是我先生的妈妈,我的婆婆,不仅因为她是我的朋友,不仅因为她帮助我找到一份设计师的工作,不仅因为她爱我的孩子,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让我不得不爱她,或者,我一向羞于承认,我是心甘情愿发自内心身不由己地爱她。
仅仅是一种特别的情愫。
我吹着口哨,身子摇摆,陷进一片欢乐中,刷了盘子,给院子小道上开了间隔的灯,暗黄色的灯光,远远看去,像一只只灵动的萤火虫,在眨眼睛。
我解了围裙上楼去,这时已听不见任何声响,我猜想那父子俩定是相拥入眠——戴蒙神色疲倦,一定很累,而牧覃哭累了,精疲力竭。我端一杯温牛奶,倘若戴蒙尚醒着便请他喝下。
儿童房的门紧闭,我跟戴蒙的屋子却虚掩着门,像一个乘着秘密的巨大盒子,我好奇地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新奇地推开门,把头往门缝中间一插,看见一个寂寥的背影,和一个熟睡的孩子。
“牧覃睡着啦?”我轻轻走到戴蒙身旁,小声问。
“嗯。”他随口应道,我坐在孩子身旁,伸手往他额头上摸去,黑色的刘海儿里藏着丝丝的汗,我拿娟子给他擦净,又把包得严严实实的毯子掀开,只够搭住他小小的肚子。此后,我才腾出心去关注异常缄默的戴蒙,他有些魂不守舍,我连续问了他两遍,“戴蒙,你怎么了?”
他不肯说,我又不肯逼他,只好干愣愣地搂着他的肩,把头贴在他胸膛上,垂下眼睛,盯着他那双让人心动、白净修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