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 肆意妄为 - 云从龙也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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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赵夫人说这些话时,脸上总蒙着一层淡冷的讥讽意味,似乎对其中的某些人或事格外嗤之以鼻。

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你们知道吗?原本我们寨子不叫凤不落。”

那个时候,寨子里主事的还都是女子,寨老也是女子。蛊在寨子里传女不传男,和湘西大多数蛊婆的规矩一样。

“最初出山接活,也都是女人出去。只是到了城镇她们才发现,移居深山多年后,山外的风气早变了。”

原本女子也能行商开店,现在却不能了。一个姑娘家别说出门行商,就连抛头露面也得被人嚼舌根子。赶尸更是男人才能做的活,没有哪位雇主会乐意雇女人。

“不得以,她们只能回寨。打那之后,所有外出的活便都交给了男人们来干。”

“又过了数年,男人们逐渐把持了寨子的命脉,寨里的人能不能度过雨季,都开始仰仗他们的脸色。”

赵夫人带着那抹淡而凉的嘲讽笑了一下,轻飘飘地道:“再后来有一年啊……寨老生了场重病。她的男人和孩子们趁她昏睡,拿刀将她剁了,剖出藏在心脏里的母蛊,又翻出她的蛊书,破了蛊虫传女不传男的规矩。”

赵夫人眼睛弯起来,笑盈盈的样子叫人有些发毛:“知道我们寨里有多少位寨老吗?十二位。”

“一夜之间,全都死了。胸腔被挖的空空的,肋骨晾在吊脚木屋门口。第二天清晨,太阳照下来,地上映出好多双翅膀啊,好像落满了凤凰。”

那些男人原本沉浸在夺蛊成功的喜悦中,醉饮了一夜的酒,第二天清晨刚一推门,就被满地的凤凰倒影吓得霎时酒醒。

“他们大概是真的很想忘记那天满地错落的凤凰吧……”赵夫人轻幽幽地笑了一下。

“可惜,往后那几年,即便他们已经顶替了自己的妻子或母亲,坐上了寨老的位置,即便他们已经凭借着手里的蛊毒强改旧规,从此寨中蛊虫传男不传女,即便寨里的女人已经变成联姻的工具,可以肆意抢夺……他们还是忘不掉。”

那些凤凰的倒影总在他们的梦里阴魂不散,如一那天清晨他们推门而出看到的那样,始终重叠错落地笼在头顶,挥之不去,像即将扑下的魔爪,又像是死亡的轮刀。

“康元五十六年那年,其中一个寨老猝死于梦魇中。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僵硬了,脸上都是惊惧。所以,剩下的寨老们都怕了……”

怕什么呢?怕那些梦魇里盘绕的凤凰真是妻子或者母亲的化身,怕自己也会步上这个寨老的后尘。

西南人信仰万物有灵,就算是一块长得硕大奇怪的石头,他们都会敬畏三分。更别提这些寨老本就心中有鬼。

他们试过蛊,也求过医,任何手段都驱不散那些黑翼层叠的梦魇。一夜夜熬下来,剩余十一个人里又送走了两个,顿时让他们更加仓皇。

“可能人在走投无路时,都会病急乱投医吧。”赵浣纱百无聊赖地低头拨了拨手指,“他们疯到最后,居然能绝望到从山外抱进佛像道符来,又在那一年的月半节突然召集寨里的兄弟姐妹,宣布了三件事。

赵夫人嗤笑了一声,以一种聊笑话的口吻道:“第一件事,凤凰乃死亡且不祥之兆,寨内所有与太阳鸟相关之物都当销毁改换,以免招引来鬼神,祸及寨子。寨子从此更名为‘凤不落’,以图吉祥。”

“第二件事,凤不落藏身之山从此更名为‘千山’,取汉人所说的“千山鸟飞绝”之意,祈求千山能为寨民隔绝凤凰南飞。”

“第三件事,改凤尾河为‘三非水’。汉人说“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三非水便是告诉凤凰,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凤凰啊你不要来。”

赵夫人说这几件事时,脸上始终维持着像在看滑稽剧似的似笑非笑的神情,说完之后又鼓了几下掌,啧啧有声地感叹:“多文雅啊!将自己老祖宗的图腾避如蛇蝎,攥着汉人的话当救命稻草。写下这些诗句的先贤倘若得知自己的句子被人这么用,心里会不会高兴?”

她话中的嘲意尤为明显,任谁都不会误解她的意思。性子急一些的譬如重三忍不住小声跟着啐骂:“呸!真恶心,那群家伙算什么男人?呸呸呸!他们连人都不算!”

玄丙也在旁边把手里茶盏捏的嘎吱吱响。

赵夫人闭了闭眼。

多年不曾诉诸于口的旧事一朝宣泄,她竟觉得畅快不少。

她睁开眼,微微松了松肩背,缓下声音道:“还是说回民女自己吧。”

“方才说的那些,发生于康元年间,那都是先帝爷的先帝爷在位时发生的事了。及至民女出生……也已经更替了两代人。”

她在重一搬来的凳子上坐下,捧着刚倒的热茶道:“真要算起来,民女算是寨里女孩中运气不错的那个。”

“民女的爹是寨老,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虽然还有一堆妾等着分宠,至少民女的娘不是被麻袋套回来的,还算有点尊严。”

重三敏[gǎn]地一竖耳朵:“这套麻袋——”

“若是家里没银钱也没蛊毒,那女孩儿被套麻袋带回家当童养媳、做妾很常见。”

赵夫人神色淡淡地解释:“在民女方才说的那场□□之后,寨中女子不但不被允许练蛊,也没有实权,地位近似于物品。唯一的用途就是养到可出嫁的年纪,穿上盛装,站上山头等待被男人挑选。”

她很小的时候还曾奇怪过,那些上山的阿姊明明穿得那么华美漂亮,为什么没一个人的表情是开心的。后来她娘告诉她,那些盛装可不是随便穿的。

“大襟和百褶裙上装饰的图腾不可乱绣,你家养什么蛊,才有资格绣什么图。至于这蛊厉不厉害,那就得看绣线的色泽。那些绣线都是用蛊的毒来染色的,越是鲜艳,便代表着蛊越厉害。”

所以想找媳妇儿的男人上山扫一眼就看明白了,这家养什么蛊,厉不厉害,假如我娶了这个姑娘,拿到她家里的蛊,是否会对自己的家族有裨益。

那些姑娘不是作为“人”上山的,而是作为家族的展览架,作为等待被挑选的货物,最大的意义便是佐助两个家族交换蛊虫。

“但这都算很幸运的了。”赵夫人平静地说,“那些家里没钱没蛊的姑娘,处境更糟糕。男人们一看这姑娘朴素的衣裳,就知道这姑娘没家世,好欺负,麻袋一套抗回家,姑娘也反抗不了。”

赵夫人偏了偏头:“说得再准确点,不是被套麻袋的当时反抗不了,而是当时反抗了,到最后也没用。家世和蛊的实力就放在那里,姑娘到最后还是得跟那个套她的男人。所以绝大部分时候,被麻袋套上,那姑娘也就认命了。反抗的人少之又少,民女也就见到过一个。”“很巧,那个姑娘有着和我一样的名字,都叫做阿莎。”

阿莎,清水姑娘。

赵夫人的神色有些恍惚。

乍然提及许久不曾忆起的本名,过往那些旧事像是也随着这陈封的名字被唤醒。

“她是个野孩子,爹娘都不祥,平日里也不住寨子里,总是在千山里游荡。”

赵夫人头一回露出一个纯粹的微笑:“她长得很漂亮,很清澈,人如其名。”

因为这名字上的一点相近,也因为寨中少见的那抹清澈天真,赵夫人还算关注这个女孩儿。只是对方总是住在山野里,她平日里很少能见到对方,只能偶尔从旁人口中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那姑娘居然在自己的衣裳上随意纹绣,上回我还见到她绣了好些鸟雀,真是太不吉利了!”

“近些时日,山外的镇压军越发得势,我听说那个什么泰帝下令用重点治巫治蛊,山外的巫师和蛊师都被抓去砍了头,血染红了一整条河!”

“听说没有?有人讲他在林外瞧见了那个阿莎,身边还跟了个男人。真想知道是哪个这么有本事,驯服了这只野百灵……”

赵夫人听说最后那个消息后,整整三天没睡着,心里攒着一股莫名来由的难受劲儿,好像比自己十六岁那年站在山头被一个已有了三房小妾的男人挑走时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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